八喜(50)

作者:陆归 阅读记录

橱窗里的巧克力礼盒已经换了另一波,大红包装盒上印着春节的喜庆纹路,看上去热热闹闹的。店员小妹正好出来调整装饰灯带,对她笑笑:“我们家的巧克力口味很不错的,您要进去试试吗?”

纪南的口鼻都埋在围巾里,摇摇头。

“礼盒也很漂亮,现在买两盒送毛绒玩偶。”

纪南瞥了一眼,粉红色小熊变成了大红色,好土,盒子也土,都没她送费嘉年那个好看。

小妹进门去了,纪南站在外面没走,从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太久没剪头发,刘海都遮住了眼睛,纪南用手指梳了梳,梳成了一条条的三毛状刘海,于是干脆泄气地伸手往上一捋,又宽又大、还闪着油光的额头霎时暴露在冷空气中,她恼怒地打了个哆嗦。

费承章在晚上八点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先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接着才按响门铃,他扒着猫眼,看见一只圆滚滚的小熊。

这只小熊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费老师,家里不开空调啊?”

“一个人开什么空调?浪费电。”

纪南捧着他给的热水喝了一口,问:“费嘉年呢?学校都放假了,不来看你?”

“去北京找他妈妈了。”费承章侧着头,“他妈妈你见过的吧?上次在病房里。”

纪南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何安平这个名字。费嘉年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也是某人和某人的孩子,可大概是因为他天生妥帖会照顾人,以至于她无意间会忽略这个事实。

“……过年不回来了?”

“就在那儿过呗,也很久没跟他妈妈一起过年了。”

费承章把情绪掩饰得很好,但还是露出一点点马脚,这一点马脚落在一个老人的脸上就特别明显,让人难过。

纪南神经质地用指腹摩挲茶杯柄,仿佛考虑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把手插进口袋,说:“冯一多最近好烦啊。”

老人抬起头:“怎么了?”

“老蹲在家里玩电脑,好烦,玩五子棋,还有国际象棋,眼睛都玩坏了。”

“你带她出去转转嘛。”

“我还要上班啊,廿七才放假呢。”纪南理直气壮,两只眼睛滴溜溜转,“费老师,我要不把她弄到你家来吧,我们家也没个人做饭,不像话啊。”

费承章还没反应过来,她又想起了什么,得寸进尺地把他当点读机:“哎费老师,那费嘉年他住他妈妈家吗?”

“是啊。”

“地址您知道吗?”

费承章张口报了一串,若有所思:“你问这个干嘛?”

她低着头在手机上记下,随口说:“给他寄点年货。”

她也不肯说老实话。

费承章咂摸出点味儿来了,看她嘴巴闭得很紧,话到了嘴边转悠两圈又给咽了下去。她也不吭声,闷头打字,在茶杯口飘出的氤氲热气里,一些相当久远的回忆突然涌上费承章的心头。

大约是费嘉年上三年级的时候,四驱赛车是同龄孩子间最拉风的玩具。粘着润滑油的齿轮和轴承躺在桌肚里,一放学,孩子们就在小区健身区边的水泥空地上玩遥控车,车轮和水泥地摩擦的声音能从下午四点一直响到晚上七点,爸妈骂骂咧咧地下楼来把人挨个地提上去。

那段时间何安平在外面出差,费嘉年就住在爷爷家。他是所有小孩里顶顶乖巧的那一个,从不让人操心,放学回来还会用零花钱给爷爷买小蛋糕吃。有一回费承章去学校接他,回来时在小区门口碰见了同班同学,那男孩胖胖的,揣着辆擦得锃亮的遥控赛车问:“费嘉年,你跟我们一起玩不?”

费嘉年摇摇头,说我得回家写作业啊。

走出两步却还回头看。到底是小孩子,自以为把羡慕和渴望隐藏得有多好,大人都能一眼看穿。

晚上吃饭时费承章就跟费建明说起这件事,四驱车也不算多贵,给孩子买一个吧。费建明放下饭碗抹嘴,问儿子:“你喜欢?”

费嘉年顿了顿,说:“还行。”

费建明的耐心向来有限:“还行是什么意思?到底喜不喜欢?男子汉爽快点。”

费嘉年把最后一粒米饭扒进嘴里,轻轻摇头。

妥帖稳重、情绪稳定对于现代社会人来讲固然是件好事,但四驱赛车就像童年和少年时代无数件他喜欢而又不肯开口讨要的事物,十几年过去,费承章不知道费嘉年是否依然在意,但那孩子低头时微妙的落寞神情,让他一直记到如今。

外面又在刮风,纪南被风声惊醒,起来关窗户。这个家里的零件都上了年纪,窗户锁扣也锈掉了,她掰得费力,正想着下次要找人来上上油,忽然听见费承章在身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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