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番外(47)

阳光沿着青瓦洒落,一层层铺就在陈樾的阁楼上。小狸猫云朵趴在瓦片上伸了个懒腰,山竹般的爪子在阳光中挠了挠。

院子门吱呀推开,陈樾回来了。

他进天井看到孟昀,眼神无波地移开,走去自己屋前开门。云朵抬起脑袋,迅速从屋顶上沿着房梁窗户爬下来,无声走到他脚边。他开了门,取下锁,跨了门槛进屋放下背包。云朵寸步不离跟着他走。

他坐在台阶上,把买回来的红豆、苦菜、青笋、排骨、牛肉干巴清洗干净,回屋做饭。刀切砧板,热油烧锅……孟昀坐在自家的门槛上,看着他那边,像看着一幕电影。

他说:“吃点饭吧,过会儿路上肚子饿了。”

孟昀眼睛莫名发酸,想赌气说不吃。可人都要走了,又何必再跟他发脾气呢。她走去他屋里。他头一次把书桌清出了大半张给她当餐桌,让她坐在正经椅子上吃饭。

薄荷炸牛肉,红烧排骨,蒜蓉炒青笋,炸红豆,苦菜汤,摆满半张书桌,孟昀说:“你不吃吗?”

“我不饿。”

孟昀才吃几口,便不自觉扭头找陈樾。

他背对着她坐在门槛上,望着天井里的阳光,不知在想什么。云朵在他身旁喵喵两声,他没听见似的,没给猫儿回应。云朵扒拉他几下,只好也趴在门槛上不动了。

孟昀食不知味,但想着这是他给她做的最后一顿饭,勉强又多吃了些。

她放下碗筷,走到门槛边,说:“吃好了。”

陈樾抬头看她一下,又眯眼看向日光照得花白的照壁,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她所有物件一裹,往箱子里一塞就算完事。给雅玲说了要回去,雅玲还挺高兴,说正好能给新出的女团Fanta-six策划新专辑。

陈樾有一会儿没说话,像是没在状态。孟昀自个儿走到自家屋前,陈樾这才回了神,从门槛上站起身,问:“箱子在楼上?”

孟昀回头:“嗯。”

她直视他的眼睛,想从中抓取一些细微的情绪,但抓不到。

他走过天井,上了台阶,与她擦身而过,进了屋,上了她的阁楼。孟昀站在原地,手指在风中轻抖。

他的脚步声上去又下来,拎了她的行李箱径自走出院子。

孟昀尾随着走到门廊拐角处,回头望一眼。院子古朴寂寥,照壁前石榴开得鲜红如火,一只烟青色的鸟儿站在枝头。

离别是个天生的矛盾体。因为厌弃、难以忍受,脑中有疯狂想要离开的冲动,可一旦离开,那地方便又生出难舍的落寞。

孟昀走出门,行李箱已平放在三轮车上,用绳子绑住固定了。今早柏树下村把面包车开走了。

陈樾没有看她,他沉默得像这里的山,这里的路,这里的桥,这里的树。

待孟昀坐好,三轮车调转车头,沿着山路驶离了四方院落。

山木茂盛,孟昀的脸上,日光与树荫来回闪烁。

她的头随着车身轻轻歪点,眼睛看着虚空,偶尔聚焦。忽见山坡上一栋土屋外,中年妇女晾晒着洗过的衣服。一匹马低垂着头颅,静止在夏天的山坡上。那妇女朝经过的车子投来一瞥,浑不在意抱起篓子,走进黑黑的门洞中去了。

孟昀从不记得这里有个屋子啊,她忽意识到从未好好看过这边的风景。

车子穿过清林镇街道时,她走了神,等反应过来镇子已淹没在绵延山脉中,不见了踪迹。她尚未用眼睛给它做最后的告别,就错过了。

三轮车在山路间一路颠簸。阳光铺天盖地,像看不见的海洋,将他们包裹。谁也不说话,仿佛在音乐教室争执过后,再也没话可讲。

两道汗水从陈樾后脑勺的发尾里流淌而下,灌进脖颈里。狂风鼓着他的衣衫,打在孟昀面前,像扯动的旗帜。

层叠的山海绿浪从地平线上消失,车子进入路西镇的主街道。水泥路年久失修,碎石子在轮胎下碾压,咯吱作响。房屋低矮破旧,几个中年男人聚在一家修理店门口,或站或蹲地围着一辆摩托车;四五个妇女端着饭碗,围在某家杂货铺子前讲着闲话;小孩子挥着树枝在路边跑跑停停,嚷着一串串的民族语言。

三轮车停下,陈樾朝她侧了一边脸,说:“等一下,我买点东西。”

“嗯。”孟昀看着他下车,走进那家“便利超市”。

一个老人佝偻着身躯,弓成一只虾米,背着和他人一样长的粮食袋缓缓从路边经过。

孟昀看见他皱得像抹布一样的脸和黑黢黢的双手,她没见过人能老成这个样子,更没想过老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能背起上百斤的粮食。

她看着老人,老人也看向了她。

老人的眼睛麻木,无声。

玖月晞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