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晚(2)

电视里调到新闻频道,主播正字正腔圆地播报中东数十年如一日的混乱战局。非晚放下遥控器,嗤笑一声:“好吧,都怪我。可是许小东同事,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这么闲?一下班就给我打电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天天追债呢?”

“可不是嘛!”非晚能想象出许小东在那头吊儿郎当的样子(虽然她并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Seven小姐,这期的截稿日马上就要到了,你的稿子还没给我呢。”

非晚拍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好了好了,那我不和你多说了,写好了晚点发给你。”

一通本来可能又臭又长的电话,就这样迅速结束了。

许小东是一家知名杂志的栏目主编兼摄影师,性别男,爱好女,据说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年轻有为,英俊潇洒,喜欢他的姑娘能从城南排到城北,家里媒人一年四季不间断。当然,这些都是他自己据说的,照非晚理解,从满嘴跑火车的许小东口里说出的话,至少得掐头去尾外加中间砍掉一半。

眼见才能为实,她没亲眼见过他,自然是当玩笑听听就算了。

之前有一次一起吃饭,再次说到这个话题,当非晚一如既往地故意流露出怀疑的表情时,许小东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情急之下捞起她的手,在自己脸上一顿乱摸。

“信了吧信了吧?我这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俊脸,就算看不见,摸也能摸出了吧?”他愤愤不平地说。

非晚噗嗤笑出声:“反正你有鼻子有眼,这个我是一定能摸出来的。”

“你怎么就不相信呢?”许小东有些挫败的摊在桌子上。

非晚也有点无奈,摇头笑道:“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要说服一个瞎子来承认你冠绝宇内呢?”

许小东用筷子戳了戳面前无辜的点心,抬抬眼皮,闷闷回:“就算你看不见,我也希望你能感受到世间的美。”

虽说他这话是带了十足的自恋味道,不过,非晚还是有些感动的,眼睛看不到,可还能听得到,闻得到,触摸得到,这些都是能带给人美的感受的。

非晚曾经是个战地摄影师,在中东一带拍摄过两年。

她还记得在更早的时候,自己刚刚从大学毕业,在国外做的第一份工作,便是拿着相机穿梭于各个秀场。她抓拍的技术很好,总是能拍到别人拍不到的瞬间。但真正热爱摄影的人,是绝不愿意将菲林永远浪费在五光十色之下的。

只是,她当时太年轻,而且天真随性,还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到底在哪里。整日拍些华服美人,也能自得其乐。

直到有一天,他去看一位偶像的摄影展,恰好有机会和那位大师聊了几句。末了,大师拍着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你的才华不应该浪费在秀场上。”

然后举荐她进入了一家非常著名的图片社。

这家图片社的摄影师,常年奔赴在世界各国角落,为全球各大通讯社提供图片。进入图片社的非晚,很快也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第一次去战地时,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当她举起镜头对准那些满目疮痍的地带时,忽然就有种使命感油然而生,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方向,她手中的镜头也找到了价值所在。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在看战地图片报道,或者战地摄影作品时,常常会看到一个署名为“Seven”的摄影师。只是很少人知道,她是一个年轻的华人女子。

有战争的地方就一定有危险,非晚没有像很多战地记者一样将性命丢在了战场上。但是两年前,她也没有幸免于难,在战乱中失去了双眼,也许再也无法拿起她赖以生存的相机。

对于一个摄影师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

好在,图片社为每位摄影师都买了丰厚的保险,失去双眼的非晚,回到国内,倒也不必太为生计发愁。唯一让她不知所措的是,未来漫长的几十年,她不知该用什么去打发。

直到一年多之前,自称她忠实粉丝并就职于某知名杂志社的许小东找到她。先是约采访,然后便邀请她在他们杂志开设一个小专栏,专门写一些战地中的小故事。

非晚琢磨了下,虽然不知道这位许小东同志哪里打听到摄影师Seven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如何知道自己失明的事实。但以前在国外就看过这份杂志的英文版,如今进军中国,似乎也算是有些名声,况且听许小东同志的声音也不像是骗子,便接下了这个活。

杂志是半月刊,每个月写两个小事故。几个月下来,反响着实不错。再后来,陆陆续续有几家报刊向非晚约稿,有写战争小故事的,也有写战争评论的。不过除了许小东,她再没有接受过任何采访,也没有同任何记者编辑见过面,所以大部分人只知道SEVEN从战场隐退,并不知道她已经失明,甚至仍旧不知道她是个女人。不然一定会有更多的媒体向她约稿或者做访谈,要她谈论如何身残志坚自强不息,做新时代的张海迪之类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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