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232)

小昼叶想了想,说:“……之之,人就是这样的。”

陈啸之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我问你,”小昼叶将书合了起来,笑眯眯地往他爷爷家柔软的地毯上一趴,撑着腮帮问她的小竹马:“你如果知道自己会死,你还会不会和我玩鸭?”

小竹马不开心地说:“人都会死的。这和我找不找你玩有什么关系。”

小昼叶腮帮鼓了起来:“有的。所以你会不会嘛?”

“……,”小啸之不情不愿道:“……我哪天没找你。”

小昼叶甜甜笑了起来:“那就得了。”

“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小昼叶暖融融看着面前的男孩子,笑了起来:“人类就是这样的。我们明知道我们面前没有永恒,知道毁灭的深沟划在我们身前的每一处,知道我们脆弱得不堪一击,在万物面前连蝼蚁都不算……”

小啸之抬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可是,”小昼叶认真地说:“我们永远不甘于此。”

“我们永远会向前,”

小昼叶说。

“我们永远不会龟缩着保护自己,不会安于现状,永远在探索和前进。”

然后她暖洋洋地笑了起来,将视线移向窗外。

小姑娘在看麻雀,小啸之在看着小姑娘。

他视线中唯一的小昼叶,半边脸笼罩在温柔夕阳中。

她的头发丝都被夕阳映得发亮,犹如世间最明亮又稚嫩的灯盏晨星,那么耀眼。

……又那么脆弱。

……

那么脆弱。

雨水黏了陈啸之一身,他孑然一身地走在漫漫的大雨里,陈啸之咬着牙克制着自己。

他徒步步行,去了APAPC开会的那家酒店。

那酒店受灾相当严重,玻璃门都被海水冲掉了,窗帘下方还滴着水,木头地板都被泡得翘了起来,陈啸之推门进去时一个人都没有。

就像一座空城。

他拿着沈昼叶的照片沿街询问每一个路过的人,然而一无所获。

陈啸之沿着沈昼叶来开会的路行走,那是一条悠长的街道。那条街离开会的地点不远,然而靠着海,所有的店铺都紧闭大门,开着门的都被洗劫一空。

废墟和残木横在水泥地上,细雨飘摇,烂掉的瓜果被砖石压着,隔壁的小学操场上晾着床单和躺在床单上的尸体。还有老人嘶声痛哭的声音。

陈啸之自万里之外而来。

他去找活人,在中国人失联名单中看到沈昼叶的面孔,又沉默如山地将抬出来的尸体翻了个遍。

哪里都没有沈昼叶,只有中国人失联名单中有她的照片。

她活着么。一个声音问道。

——肯定活着。

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男人心中的那把火烧得犹如灰烬,但是却燎了原,将一切烧得寸草不生。

陈啸之指缝沾满泥土,雨水沾透了他的冲锋衣,他看上去几乎不可阻挡。

路边裂了个长缝,一个小孩坐在缝隙旁玩玻璃珠子,珠子咕噜掉了进去,小孩子趴在地上伸手去捞,陈啸之路过孩子时,听见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肤色黝黑的孩子一只手塞在缝隙中,却根本没有去拿玻璃珠子,只是躺在地上哽哽咽咽地哭。

一声声的,肝肠寸断。哭声是一种人间共通的语言。

陈啸之:“……”

陈啸之连眼都没眨一下。

他朝沈昼叶住的酒店——也就是自己最后一次联系上她的、和她视频通话过的,他本来要和沈昼叶一起入住的那家酒店去。

雨渐渐停了。

陈啸之走到时,酒店门口棕榈树被拦腰折断,搭在坍塌的大堂屋顶上,门口几个人抬着担架,从里面出来。

度假酒店漆着白漆的门栏里头,陈啸之以自己没戴眼镜而模糊的视力,都能看见那些倒塌的楼房。

他死死地咬住牙关。

那些浑身血污的男人抬着担架,那担架几乎以慢动作路过陈啸之身边——令陈啸之清楚地看见担架上的人青白色的、扭曲地垂着的手腕,和覆盖于面上的白布。

那盖住面孔的白布是从酒店床上撕下来的,还带着血和泥污,慢动作一般,一切都模糊着,一绺金色长发从担架上坠落。

那担架远去,陈啸之沉默如山地走进门栏。

“……这地方太严重了……”

有人低声道:“……老实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的吧……连个地震都有失踪的,海啸都不知道能卷进去多少,但是反正找不到遗体都算失踪……”

另一个人又说:“……大前年那场苏拉威西的,光失踪都几百人……”

……

……失踪。

那个男人走进去,甚至都没有被拦。

他心里希望疯狂地膨胀,几乎将世界占据,这酒店几乎被夷为平地,海水涌入又被抽出,一来一回的过程中至柔的流体对建筑物造成了不可逆的、彻底至极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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