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275)

小厢房里只床与书桌,书架上倒是堆满了东西,有一股老书长出的墨香和尘灰味道。那房间原先是她父亲沈青慈小时候住的——二十多年前沈青慈出国求学,从此这房间便长久地空了下来,后来他娶妻,结婚,有了一个小小的昼叶。

他的女儿小昼叶五岁时回国,也住在这个房间。

而在儿子离开人世后又过了许久,沈奶奶将这厢房征用了,来放她无处安放的书本儿。

金黄阳光穿过花棱窗,沈昼叶推开窗通风,看见夕阳落于花枝之上。

沈昼叶隐约想起自己曾有次着凉感冒,躺在那张小床上,儿时的好朋友来探视,那男孩就坐在那张凳子上,很坏脾气地嫌她屁事很多,却又将微凉的手放在了她的额角。

……那个朋友。

那个用蜂蜜陶罐酸奶收买她,会在车碾过水洼时将她护在身后的,为她打过架打过人,拉着她的手沿着大街奔跑——又会因为小昼叶一句‘想去摸大望远镜’而一个人带着她坐挤满了大人的公交车,去远在的通州的天文台看星星,回来被他家长辈抽了一顿,差点禁足的小男孩。

小昼叶曾凌晨一两点去敲他的房门,曾和他一起坐在胡同口的老杨树下等待一辆洒水车,给他讲过神秘的太初大爆炸、万有引力和身处果核的宇宙之王。

‘这一切,’小昼叶说:‘就是这世上不会改变的定制。’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发生什么,物理都不会改变分毫。这就是万物之理,The Theory of everything,Axiom applies to every being。’

小时候,那个孩子住在胡同口。

——那个相信小昼叶会得诺布尔奖的小朋友。

沈昼叶看着那张床,忽而道:“……奶奶,原来胡同口的那个人家现在在做什么?”

沈奶奶坐在餐桌前吃药,说:“不太清楚,那家不在这住好久了。他家爷爷去世之后就不在那住了,搬走了,再也没回来。”

沈昼叶一怔:“……去世了啊。”

“是啊,”沈奶奶道:“葬礼之后不多久就搬走了,人生无常啊……他家爷爷奶奶原来还特别疼你,你记得不?他家儿子去欧洲出差,带回来的那些个巧克力,你每个都有份儿。”

沈昼叶笑了起来:“我还吃了双份儿呢。”

沈奶奶道:“你抢了他家孙子的呗,没见过你这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奶奶摇了摇头:“也不知现在怎样,但我记得那家孙子是挺周正的个小少爷,和你一个岁数,比你大几个月,疼你疼得要命,你走了之后他哭了好几天。”

沈昼叶:“……”

“……我也,”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怅然道:“……也哭了好几天。”

沈奶奶叹了口气说:“人生就是无尽的分别。”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了,”沈昼叶怅然道:“也该到了有所成的年纪。我总也忘不掉他,只是一天比一天的模糊……他应该已经想不起来我了。”

祖孙二人默然。

沈昼叶在老沙发上坐下,如火夕阳透过窗格,四四方方的,像岁月不可抗拒的烙印。

过了许久,沈奶奶拍了拍吃凤梨酥而沾了饼干屑的手,问她道:“吃螃蟹吗?我那学生又送了螃蟹来。”

沈昼叶轻轻笑弯了眉眼。

“吃。”姑娘家眼睛弯成小月牙儿,说:“奶奶,我给你打下手。”

-

绍兴黄酒配清蒸大闸蟹,简直是再肥美不过了。

蟹膏金黄颗粒流油,被稻秆细细扎着,她奶奶还煎了点龙利鱼,在上面撒了少许盐和白胡椒,肉质白嫩,鲜得不像话。沈昼叶发自内心地觉得当老师家属实在是太快乐了,那姓顾的叔叔每年都会送来这么多海鲜河鲜,至少有一大半都进了沈昼叶的肚子。

她奶奶是真的很会吃,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有种‘岁月不败美人’的精致。

沈昼叶则半点儿都没遗传到,是个货真价实的厨房杀手。

姓沈的厨房杀手沾足了奶奶的光,吃完饭去洗碗,但在洗碗的间隙忽然看见陈啸之在微信上问:“你到你奶奶家了吧?吃了没有?”

沈昼叶摘了洗碗的手套打字,那可达鸭头像旁biu地冒出个气泡,道:“吃了。”

……充满敷衍。

沈昼叶暂时不想离陈啸之太近是真的——她需要时间重新思考他们的关系。

陈啸之问:“吃了什么?”

沈昼叶更敷衍地回答:“胖海。”

她现任男朋友说:“少吃点那个,不是性寒么。”

沈昼叶突然意识到他是来搭话的。

这么无聊没有营养的对话也太过多余了,沈昼叶正想实话对他说‘我现在正在洗碗’——可是正是下一秒,陈啸之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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