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38)

陈啸之听见小姑娘柔嫩的声音对她的同桌说着什么‘梦想’,什么‘电子羊’,什么‘太空漫游’……

而梁乐坐在他的位置上。

然后,他看见沈昼叶和梁乐因为太出格,被拽出去罚站。

而那两个人罚站时,都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梁乐骂沈昼叶,但不是真情实感地骂。十五岁的女孩儿被怼得可怜巴巴的,可是一听就是没对对方生气的。

陈啸之听见脑子里血管突突作响。

「那是个姑娘家,你要对她好。」陆之鸣临走前说。

可是梁乐对沈昼叶道:有必要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

沈昼叶冲梁乐笑得眼睛弯弯,于是梁乐又说,小学妹,明天见?

——梁乐凭什么和沈昼叶明天见?他凭什么摸沈昼叶的头?他以为那是谁的人?

他以为是谁像个神经病一样惦记了阿十十年?

他配吗,沈昼叶配吗?

陈啸之觉得胃都因恶心绞紧了。

他看见沈昼叶的笑脸,看见她拿起那一串千纸鹤,他看见过梁乐碰她的手,看见梁乐揉她的头发,他看见沈昼叶转学来的那个下午。

女孩子变化很大,没有人能十年都不变样的。

午后慵懒的阳光中,阿十只有一头不服帖的卷毛没变过——五岁时的婴儿肥没了,眉眼长开,对班里的人笑时还有她儿时的酒窝,曾经能钻进洗衣筐顶着白毛巾吓唬他的阿十已经只剩个模糊的影儿。

可是那就是阿十。

是曾在繁星春水下与他握着手,答应和他做一辈子朋友的,后来又被她父母领走的,让五岁的小男孩嚎啕大哭着追着计程车跑的小昼叶。

而十年后,陈啸之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记得这一切的人。

回忆刹那收拢,犹如海啸倒涌。

-

“沈昼叶。”

暴雨声中,少年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地响起:“在这里日子很滋润吧。”

沈昼叶背着包,一愣。

十五岁的陈啸之觉得自己像一棵要爆裂的藤蔓。

唯一一个记得这一切的人是什么概念——是十年尽头的孤独,被忽视,是被迫长出浑身的尖刺。他完全不能接受沈昼叶连半点都不记得他,从名字到长相忘得一干二净,更不能忍受沈昼叶笑着与梁乐说起,小昼叶与小啸之聊过的‘梦想’和‘阿瑟克拉克’。

——她凭什么什么都不记得?

“天天和高中生厮混在一起,”陈啸之尖刻地嘲讽道:“您这日子够劲儿啊。”

沈昼叶立即回呛:“我和谁玩关你屁事。”

她说话还挺可爱的,根本不会骂人,连呛他都有点认真说话的意味。

——确实不关他屁事。

然而陈啸之眼眶又疼又酸,像个刺猬,决心把这小姑娘扎得求饶,冷嘲热讽谁他妈不会?

陈啸之嘲道:“关我屁事呢还——你参与竞赛不就是为了拿个名次好保上高中么?一天天的倒是跟高中生混上了……恋爱谈得挺上劲儿啊。”

沈昼叶争辩:“我没……”

“要我说,”陈啸之恶意地道:“知道仨多俩少怎么写么?来上课就来谈恋爱?人家梁乐中考是区里第七,高中部级部前二十,你小心别学瘸了。”

沈昼叶:“陈啸之你——”

“你还是回去准备中考吧,”陈啸之说:“你以为捷径有用么?”

沈昼叶脸都红了,几乎是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吃了他的样子。

——攻击她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陈啸之甚至觉得胸臆都舒展开了些,他闷在心里的尖刀刺了出来。

什么温柔,什么对她好,可真是操他妈了。

“——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不自量力。”

陈啸之道。

太爽了,那句话说完,陈啸之耳朵里血管鼓动,犹如雷鸣一般。

陈啸之甚至没想过最后这句话的后果是什么——大不了急赤白脸吵一架?

吵嘛,吵呗,吵完再说。心里太不平衡了,还道歉呢。不吵一架根本没法和她相处,他胸腔充满复仇快意,就这么快活地想。

然后,那女孩看着他的眼眶,蓦然,细细地泛了红。

“……”

陈啸之心里刹那一凉。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阿十……”

可他的阿十鼻尖儿都红了,泪水涌了出来。

她拽起自己的书包,埋下头,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

凛冽的雨茫茫散于天际。

十一假期之后的雨已经颇冷,很有点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味道,沈昼叶难受得都快走不动了。她的体质本来就不太好,一哭就更难受,此时难受得肺都发疼。

她跌跌撞撞跑出高中部校门,雨伞都没太撑住,书包被她乱七八糟地抱在怀里。

快点回家吧,沈昼叶哭得鼻尖儿都红了,哽哽咽咽地想,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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