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388)

沈昼叶心里一震。

“——‘行道不难,难的是行正道,”陈啸之复述道:“可更更难的是你能用正道去改变社会。啸之你看到权力给我们带来的阿谀奉承,看到了有人有求于爸爸,可是这只是权力身后的影子。世人只看到了那团影子。”

“……权力自身则比它的影子明亮得多。”

沈昼叶忽然明白了陈啸之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这样的人。

“小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在心里构建了一个理想的世界,那里劳有所得,善有善报,恶人最终都会被绳之以法——长大后我们会发现那是坨狗屎,到处都是混账。但世人将之与黑暗、金钱联系在一起的权力,其实是最纯粹的东西,是儿时理想乡的投影,是通往理想乡的唯一钥匙。”

“——权力是能改变社会的力量。是将我们不完美的中国缓慢地向前推的力量。”

沈昼叶心头剧震。

“我爸想法挺……”陈啸之笑了下:“他有种……知识分子出身的忧国忧民感,他认为人应该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歌哭于斯,忠于自己脚下的大地。我们国家积弱百年,如今看似强大了,其实仍处处受制于人……所以‘学成就要归国,这才是知识分子所为。’”

“无论个体再渺小,也是属于我们浩大的命运共同体中的一员。一个人从小就要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所谓读书人就要有这种气节,这是我们中国文人的骨,脊梁,髓心,是千百年来酸书生们不灭的气节——我爷爷就对我说过这句话。“

“我家老爷子像秆竹子,风骨卓然,我从小崇拜他。”陈啸之尴尬道:“我爸就……软趴趴一爷们,打眼一看就不着调儿,没有半点儿我爷爷的影子。”

然后他说:“但我没想到,十年前我爸把我送出国的时候,他将我爷爷的原话,一字不落地对我讲了一遍。”

“……”

“他们就是把我养成个这样的人。”陈啸之说。

“——所以无论我在这里多么成功,都会回去。”

沈昼叶突然有点尴尬,耳根都红了:“……呜?”

陈啸之偏头莞尔道:“说实话,你那天是不是以为我玩弄你的感情了?”

沈昼叶面色瞬间涨红,“我……我一个字都没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陈啸之开着车哂道:“还能有什么理由啊,与会的时候还好端端的,结果宴会进行到一半突然偷了我的车逃往千里之外……我想破了头也只有这个契机好吗?——沈昼叶,你是不是听了我和校长的交谈,以为我会留在斯坦福不走了?“

沈昼叶被戳破心事,趴进柔软枕头里,哼了一声。

陈啸之嘲道:“默认了?”

然后他笑了起来。成年男人笑声低沉,可是连最愚钝的人都能听出那是如释重负的笑。

沈昼叶面色潮红,羞耻地说:“……我、我哪里知道啊。”

“有事要问我啊。”陈啸之斥责道:“来骂我也不难吧?老自己瞎想。”

女孩子自知理亏,往被子里蜷了蜷,赌气不搭理他。

房车在亚利桑那州漫漫长路上奔驰,细密雨滴坠入大地,万千可能性在他们面前延伸展开。

然后,在一片静谧中,那个男人平淡道:

“你以后就会知道,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里,每个承诺……”

“都是会兑现的。”

-

天地雾蒙蒙,大地浸透了雨,大雪又纷纷扬扬。

房车在黑大地上破开雪,向东疾驰。

沈昼叶这辈子没将这么长时间放在路上过,那是条望不见尽头的征途,横跨整个大陆,像一场残酷而温暖的梦,又像是等待雨后天晴的檐头。

陈啸之负责开车;有时候沈昼叶去顶替一会儿,将他换下来,让他去睡一睡。

但大多数时候陈啸之都不愿把命交到她手里,非要抱着小青梅睡觉——他睡觉时还有点粘人,总抱着沈昼叶不撒手,于是两个人颈项碰在一处,男人迷恋地面颊埋进女孩子的颈间。

沈昼叶碰着他就很舒服,舒缓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只被顺毛捋的小白猫。

“……只只,”沈昼叶惬意得都不知自己是谁了,胡乱对他下命令:“晚上给我做西红柿炒蛋。”

陈教授睁开一只眼,模糊答道:“好。”

窗外飞雪,昏暗的天光里,陈啸之半梦半醒地扣着她的腰。

“……科罗拉多大峡谷远吗?”

陈啸之不甚清晰地答:“不远,明天下午就到。”

女孩子打了个哈欠:“你去……糊,玩过吗?”

“……去过,”陈啸之顺从地回答:“大二去的,暑假。天很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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