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4)

陈啸之慢慢地看她。

那是一种非常细致的打量,仿佛在端详沈昼叶身上的每一点小细节:从她穿的牛仔裤和帆布鞋,到她手指上贴着的小创口贴,再到她扎得极其随意、好像一条狗尾巴的马尾辫,一一打量。

被审视的沈昼叶几乎语无伦次,结巴道:“O—Or, Singaporean……”

陈啸之单手漫不经心插兜,以中文缓慢道:“我是谁你没数?”

“……”

汉语标准,这口京片子,既骚又痞。

“新加坡,新个几把,”陈啸之回办公桌前坐下,扳开笔记本电脑,漠然:“我他妈有朝一日居然要给初中同窗当导师……”

沈昼叶注意到,他用的词是初中同窗。

她有点儿懵。

他摘下了眼镜,不耐烦地道:“两条规矩,一,我的学生办公室在隔壁,配套实验室和各类仪器都在F3。二,学生进我的办公室前必须敲门,禁止未经允许碰触任何东西。”

沈昼叶耳根通红地嗯了一声。

然后陈啸之冷漠地道:“和我相处,遵循一个原则——我希望我的学生和我之间公私分明,我不干涉你的私事,你也不干涉我的。”

“你别怪我说得难听。”

这个英俊年轻的教授,朝后一仰,缓慢道:

“——是因为这样对谁都好。现在你可以去收拾东西了。”

从始至终,陈啸之没叫过她一句名字,也没有让她在沙发上坐一下,仿佛她是个不速之客。

她握住门把手,突然想起一件事,犹豫着喊道:“教……授?”

陈啸之有些受用地抬起头。

沈昼叶颤抖着道:“……你……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自己申请换导师的。”

“……,”陈啸之受用的神色消散无踪,指节青筋凸起,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沈昼叶急忙补充道:“我不会麻烦你的。”

“……”

陈啸之嘲讽:“——你以为有人喜欢联培学生?都当烫手山芋呢。别自取其辱,只有我要你,懂么?”

沈昼叶静了下,说:“懂了。”

毕竟十年了,沈昼叶想,昔日温柔的吻早已化成了令人生厌的油渍。

外面走廊上洒满阳光,远处几个美国女孩在棕榈树下骑着自行车,大笑着闹来闹去。

她说了声‘教授再见’,就关上了门。

——咔哒。

沈昼叶怔怔地看着那场景,站在走廊里发了一会儿呆,拍了拍脸,试图让红晕消散。

-

…………

……

她的晚饭是一个赛百味。

沈昼叶在北大读书的这七八年,偶尔会步行去人大附那边的赛百味买个鸡肉三明治吃,这店周五半价,非常合算,而且赛百味总让她想起小时候的味道。

沈昼叶小时候和父母一起住在华盛顿。

那时街角就有家赛百味。有时候她去上兴趣班回来,正好父母都不在家的话,十几岁的沈昼叶就会去赛百味店坐着,点个最经典的鸡胸肉热狗,盯着街角,一边写作业一边等她爸爸妈妈的车回家。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却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一般。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盘腿坐在斯坦福宿舍的床上,拆开黄绿的包装纸,露出里面烤得外皮酥脆的白面包。

那一刹那,她手机微微一亮,是一封邮件。

沈昼叶咬着面包,将屏幕划开了。

新邮件一封,发件人陈啸之,来自他的斯坦福校内邮箱。

沈昼叶愣了下,在自己的牛仔裤上抹了抹手,点开邮件。那封邮件里面只有一句话——是用英语写的,让她在7PM前把研究生期间做出的成果发给他看看,他得掌握自己学生的基本情况。

沈昼叶将热狗咬在嘴里,爬回了自己的电脑前。

成果并不难找。她戴上眼镜,插上移动硬盘,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这些年发表的期刊和写过的论文,处理过的数据全部打了个包,发了过去。

沈昼叶动作麻利,将最后一个文件拖进去,一敲回车,邮件咻一声钻进了网络,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沈昼叶就一个人在她温暖的小阁楼里坐着,望着玫瑰色的夕阳,慢慢地喝着热咖啡,吃凉掉的三明治。

……

‘陈啸之。’

——她把这三个字在舌尖一滚。

已经十年了。

十年足够改变一个社会,也足以让一个青涩的女孩儿长大成人。

可是这十年来,沈昼叶每次心里念起这名字,心脏都是一阵抽痛。

——记忆里那个少年几乎都模糊了,她却总记得他与生俱来的光芒。

在沈昼叶的记忆长河中,陈啸之的样貌甚至都被框进了一张老相片,她记得少年陈啸之在冬天下午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把温暖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还有落在唇角的、伴随着初雪的亲吻……他们初三那年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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