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51)

沈昼叶于陈啸之而言,是那个想要给他糖吃却被拒绝,去科技馆的路上搭话也被当成透明人,在天文展馆对他打招呼却被忽略的同班同学;是在培训课上被他带着嫌恶抛弃的同桌;也是那个孤独地站在实验室里,哪怕忍着怯意开了口,他都不愿意一起做实验的讨厌鬼。

——她甚至不配得到陈啸之的半点温柔。

所以,沈昼叶想来看救命恩人,可她拒绝被这样的恩人看见。

住院的VIP区灯光温柔,映着大理石地板,病室刮来的温柔晚风吹过吊兰。

女孩子飞快地跑过走廊,将自己一路抱来的花留在护士台。

“晚查房的时候送过去就可以了。”

温柔的灯光中,小姑娘对年轻的小护士,诚恳地拜托道:

“千万别现在送。谢谢您了。”

-

十月京城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浓重夜色里渗出野花般的星点。

沈昼叶艰难地背着自己沉重的书包跑出住院部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路灯橙红地亮起,是医院里散步的好时间。

二乙医院以上的机构一向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无论这医院开在多么寸土寸金的地方,它总会拥有一个阡陌交通,苔痕上阶绿的园林,以供他们苦闷的病人和家属夜晚出来散步。

沈昼叶穿过外科大楼时,大楼的灯光所不能及之处,恰好有一个老人坐在轮椅里,和推着他的女儿一起看北京蒙蒙的黑夜。

“囡囡,你看看那月亮,你一岁的时候什么样,它现在还是什么样。”老人头发雪白稀疏,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声音苍老:

“……爸爸这一辈子是真的不后悔,不后悔呀……”

他女儿的背影看上去非常颤抖:“又瞎讲。爸你一定好好的。”

沈昼叶看着黑影中那对年纪都颇大了的父女,鼻尖霎时一酸。

黑沉沉的夜色里,那对父女和他们的轮椅远去,二人身影逐渐融入黑夜之中,年十五的沈昼叶拽着自己的书包的带子,手指发着抖,在黑暗中扶住了那棵树。

她想起爸爸以前总和她开玩笑,说自己会成为一个仰望女儿背影的垂垂老者。

——那一刹那,沈昼叶的眼前,华盛顿最后的夏日侵袭而来。

她想起自己曾经在ICU外拍着玻璃痛哭——也曾在葬礼上呆呆的落泪。

爸爸离开得突然而又无声无息,因此沈昼叶无从得知他的一生后悔不后悔……可是她的爸爸从此不会变成老人了。

沈昼叶想起,爸爸也曾带她去看月亮。

那是有月全食的一年,迄今过去了十多年了。她爸爸提前计算好了路线,开车带着妈妈和那年只有四岁的她穿过州际公路,去最佳观测点处的海边,那里大海温柔得像一块深蓝的琥珀。

那晚,海浪冲刷沙滩,篝火温柔地跳跃着,她爸爸让他小小一只的女儿骑在肩膀上,让女儿拿着望远镜看月亮,问她月亮有没有变大一点点。

四岁的小昼叶举着望远镜左看右看,带着十万分的认真告诉她骑着脖子的爸爸,变大了一点点。

她爸爸闻言哈哈大笑,问,肯定大了一点点。我家昼叶连这都能发现,以后想去做什么呀?

四岁的小昼叶想了想,说,爸爸知道的东西好多,我要当爸爸这样的人。

‘当爸爸这样的人,’她爸爸温柔地说,‘要学好多东西的,也要放弃很多东西,比如我问你,反物质是什么,你知道吗?’

小昼叶摇头,懵懂发问:不知道耶。你们占星师要学这个吗?

她爸爸把四岁的女儿小腿朝下拉了拉,忍俊不禁道:

「爸爸不是占星师。」

沈青慈又说:

「……其实爸爸是研究宇宙的人,他们都叫我Astrophysicist。」

海边银河被篝火灼烧,暖风吹过北美洲海洋。

天体物理学家。研究宇宙的人。

回忆和篝火散去。

十五岁的她在黑夜里扶着北京的一棵树,酸涩地想——她儿时的梦总在那里。

总在那儿。

所以,要拼命地,努力。

-

……

大约二十分钟前。

住院部七楼,813室,夜风习习,夕阳正沉入楼宇之间。

“诶,说不定那个小姑娘会来呢,”

慕容俊躺在属于陈啸之的病床上,看着桌边空空的碗,不无幸灾乐祸道:

“她怎么不得把自己的东西拿回去啊?”

然后慕容俊劈手一指床边的保温桶。

那个保温桶开着盖子,里面是色泽亮丽,带着些许浑浊的玉米排骨汤,已经喝了两碗了。

陆之鸣:“……”

陈啸之靠在窗边坐立难安地看着楼下,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眼睁睁地看着太阳落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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