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于冉，对面的女子样貌依旧，眸子细长，只是眼角也有些皱纹了。

毕竟她也快三十了，岁月终会留下痕迹的。

我说：“于冉，你有没有想过，有一日世人提到我们的时候，不再是罪臣之女？”

于冉瞪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陛下和太傅知道你的身世了，除此之外没有旁人了吧？还是这个消息被谁透露了？你遇上麻烦了吗？”

我摇了摇头。

于冉又白了我一眼。

……所以这个人要不要去治一下眼睛？！

“那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世人也只有提到我的时候，说我以色侍君，企图凭宠爱改变当年我爹祸乱朝政的事实吧？不过后来我奸计没有得逞，先帝又仁厚，这才有了我如今的风光。但是你不知道，就这次我随阿平回京述职，那些老臣还对我阴阳怪气，让我安守本分呢？至于你——”

于冉绕着我走了一圈。

“哎呦，这位是谁啊？我不认识唉——好像是宫中一个老姑姑，一直伺候先皇后和陛下的，虽然现在是太傅大人的夫人，但是好像没人知道你是当年许家遗孤吧？”

我没有说话。

于冉面色也渐渐凝重。

她说：“许书书，你不要作妖。”

我说：“于冉，你不要喊我’老姑姑’！”

于冉说：“许书书，你别岔话题！你知道我一年才回来一次，你既然开口同我说了，就一定打算好了。”

我想：于冉这个人，竟然还挺懂我。

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于冉，人生来便有父母，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个归宿。但是你知道吗？我在宫里长大的那些岁月，没有人告诉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生于哪里，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怎么也融不到一块去。所以这么多年，说心里话，我其实过的很孤独……”

于冉呢喃着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可是她没有说一句完整的话。

我朝她笑了笑，我说：“其实我也羡慕你啊，于冉，虽然你背负着仇恨活着，但是你知道自己的来处，所以有选择的权利，我却没有的。这么多年，我在深宫里，看过太多的人，他们都有自己最想做的事情，都有最想见的人，所以不管他们怎样艰苦，都心怀希望，没有后悔。我就不一样了——”

我放轻了声音，说道：“这宫里最尊贵的人，我几乎都伺候过了，可是除了他们为他们做事分忧，我几乎没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我一直为别人活到了现在——”

“现在你有太傅啊，以后过你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于冉问。

我想她说的确实是对的。

在与张子安成亲之前，每一次我都这样想。

我想：以后我和张子安好好过。

可是事不如人意，我知道了自己就是张子安口中曾对世人说过的亡妻。

没有人知道当今堂堂太傅大人的亡妻便是当年的许家之女，因为逝者已逝，不便打扰。

他没有承认，因为他有大好的仕途——就如同当年张家家主隐瞒张许两家的口头婚事一样。

太傅大人风光霁月，不能让人污了清白，他娶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没事，要是他娶一个罪臣之女，世人一定会说三道四——这根本就不用去思考。

所以他不会承认。

即使他对我坦诚相告了，他也不会宣告世人：他的妻子是曾经的罪臣之女，许久之前就与他订了婚约。

——可是这明明是事实，是我的身世。

他不承认，我便没有办法在别人问起我的时候，坦坦荡荡说自己是许家之女。

没有办法正大光明地住着原来的许家老宅，只能说自己是新搬来的住客。

我这一辈子，都只能用新的身份，成为新的人。偶尔触及身世，也只能瞒着别人。

我不想这样。

“不行。”我说道。

因为我做不到，我尝尽了成为别人的滋味，便不想再继续下去。

于冉看着我好半晌，最后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于冉看着我叹口气，“不过许书书，我可得提醒你，到时候你不能后悔——”

我不会后悔。

我知道于冉想说什么，她想告诉我，有的时候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好，我如今这般，只是因为我还没有得到。

但是我想，于冉和我都是放不下各自身世的。

不然我不会想被人所知，她也不会想背负仇恨。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过了片刻于冉问我。

“你方才说，不再是罪臣之女，是什么意思？”

“我……”

“怎么，许书书，你现在想重查当年旧事，怀疑你许家的清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