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100)
他没有小名,从小到大,家里人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他。
他将烟蒂咬进嘴里,低低应了一声。
宋云翊却又沉默起来,教练在那边叫人集合了,江妄又等了半分钟,说道:“您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
宋云翊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也不舍得挂电话,她吞吞吐吐半天,最后也只是问:“你好吗?”
江妄语气很淡:“还不错。”
有什么不好的呢?
像每一个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普通人那样,每日按部就班地工作、学习,获得了好的成绩会欢呼庆祝,成绩不好时,也会丧气自省。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工作性质特别一点,忙时很忙,没有比赛的时候,比起旁人会相对自由一点。
宋云翊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就好,好就好。”
她连说了两遍,似是欣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通电话。
江妄后来再接到宋云翊的消息,就是护工打来的电话了,她哭得话都讲不清楚,但江妄还是从她哽咽的声音里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她说:“奶奶走了。”
起初,他没理解“走了”是什么意思,他反复询问,语调一次比一次硬邦邦,护工只是哭,不讲话。
然后护工的电话被人夺走,紧接着里面传来劈头盖脸的一通大骂。
那是江妄第三次看到江清远哭成这样。
第一次,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江清远终于开始接受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天赋有限,成不了大家,在绘画方面的成就只能止步于此的时候。
第二次,是苏瑾去世的那天。
第三次,就是在那天的电话听筒里,他字字诛心,骂江妄不孝,骂江妄心肠硬,骂江妄不体谅老人。
他哭天抢地,将不体面这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可江妄默然半晌,他发现自己无从指摘他。
“她病最重的那几天,一直在叫你的名字。”等他骂完,电话又回到了护工手里。
江妄声音哽涩得厉害:“为什么那时候不通知我?”
“奶奶说,你要比赛,不能耽误你比赛。”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比赛,不过是直播平台和游戏方合作举办的一场小型比赛,根本用不到他上场,宋云翊每周都会托护工帮她查询江妄的行程,然后贴在自己的桌前,倘若比赛有直播,她哪怕再困,都要撑着精神去看。
“其实,哪里看得懂呀?”
她只能靠解说的解说,来判断江妄打得怎么样,江妄能不能赢。
赢了,她就欢喜拍手,输了,她就沉默着不说话。
“人都是越活越回去,像个老小孩。”
江妄回忆到这里,语声停了片刻,他与盛意还坐在外厅里那个狭小的沙发里,他们换了个姿势,他坐在沙发上,盛意则头枕着他的腿,躺在上面。
江妄手里还拿着一盒酸奶,边讲话,边用勺子舀出酸奶送进盛意嘴巴里。
是黄桃味儿的,酸甜而滑腻,口感很好。
盛意听得专注时,会忘记往下咽,她眨了眨眼,心里为江妄疼得要命,但这种时候,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她喉咙有些干涩地发问:“然后呢?”
江妄说:“后来,我回到SY,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几天后,跟人对战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心理出现了一些问题。”
他的语气很淡,不像是在讲自己的事情,盛意心脏猛地一抽,江妄低头看了看她,虽然她极力克制,但可能情绪太浓了吧,根本就隐藏不了。
她脸上的心疼快要溢出来了。
他不由失笑,拨开她脸上的碎发:“别担心,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的性格一向如此,举重若轻,盛意未敢将心放下来,问他:“什么问题?”
“我发现,只要打比赛,我的手就会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仅如此,还会犯恶心、干呕,好像本能地抗拒这件事,然后这种症状又延续到了他的饮食上。
江清远口不择言骂的那些话,他以为自己没放在心上,可语言如利刃,最终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口。
虽然他用了千万句话告诉自己——奶奶的死跟他打游戏没有任何关系;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以及这些年断联的点点滴滴,都跟他打游戏没有关系——但内心深处,他还是将那些话听进去了。
江清远说:“你就算为了报复我,也不应该拿老人撒气,你不知道她有多喜欢画画。”
她当年望子成龙,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儿子不争气,她又将自己的愿景寄托在孙子身上。
结果孙子好不容易考上了她最梦寐以求的那个学校,还没读满一年,就突然辍学了,然后去打什么劳什子电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