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与她(12)

她没低头,走过去。

井篷子还有些漏雨。

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低垂着头,黑色的发湿透了,微打着卷儿贴在额角。他皮肤苍白,像不见天日的那种,也没一丝血色。

林青鸦停下许久,他才很轻很慢地动了动。

沾着水滴的细密眼睫掀起来,露出一双乌黑、近冰冷的眼瞳。

他长了一张很薄的唇,轻轻一抿就是凌厉又讥讽的弧度,少年人的声音被水呛得低哑,拿路边的丧家野狗似的眼神望她。

“看什么?”

“……”

他冷冰冰地笑起来,扫过她那一身连着雪白兜帽的观音长帔,落回兜帽下女孩干净的脸上。

声音哑得颤栗,却仍笑着——

“哦,你也想上来爽一下?”

“……”

林青鸦依旧没说话。

她只是在那孩子冰冷又阴沉的目光下走近了。到最近处,她慢慢蹲下去,没有在乎雪白的长帔尾摆没入潮湿污脏的泥水里。

林青鸦拿出一条戏用的刺绣手绢,递向他。

少年没接,微微勾翘的眼尾扬起来望她。美则美矣,可惜眼神凶恶,像只路边随时要扑上来撕咬开她颈子的野犬。

林青鸦垂下眼,手跟着落下去——

手帕被女孩细白的、仿佛一折就断的手指,按在那个被少年紧紧抱在怀里的木盒上。

在少年僵住的眼神里,她把那个溅上雨水污泥的骨灰盒,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雪白帕子上,开出一两朵灰色的花。

“林青鸦。”

“——”

林青鸦手指一僵。

认知被陡然抽离这具十二岁的身体,她清晰地想起:至少在这里,这个孩子还不可能知道她的名字。

不等林青鸦再抬头去看那个孩子,黑暗笼罩下来。

在意识的最后一点清醒里,某个低哑的、笑得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记忆的角落追出来——

【你杀了我吧,青鸦。】

“叮铃铃!”

“——”

林青鸦蓦然惊醒。

卧房昏暗。

只有窗帘的缝隙处透着几丝光亮,盈盈地落在地板上。

座机的电话铃声还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林青鸦侧身接起,听话筒里传出对方焦急的声音。

“林小姐,您母亲今早的情绪状态不太好,能麻烦您过来一趟吗?”

“……好。”

凌晨五点多,北城的路上也正空旷。林青鸦只能用住处的座机电话,拎了睡梦里的白思思出来。

白·苦力工·思思打着呵欠,开车送林青鸦去了北城城郊一家疗养院里。

林青鸦独自上到顶楼最东边那间单人病房,她进去时,林芳景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屋里的灯暗着,只开了门旁的一盏,女人侧背对着房门,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轮椅里,腿上盖着条刺绣花毯,安安静静地眺着窗外。

天边太阳将起未起,天际线被拉出一段圆弧的白,一线艳丽的红压在云下,金色跃跃欲出。

这样遥远宏大的景,更衬得轮椅里那道身影瘦小、孑然。

像是随时都会被尚未消褪的夜色吞没。

“林小姐,你来了啊。”

“……”

房内声音忽作,林青鸦一垂眼,压下眼底涌起的潮意和情绪。负责照顾林芳景的护工拿着暖水瓶走到她面前,放轻声音。

“她刚平静下来,这会儿不理人的。林小姐,我们出去说吧?”

“嗯。”

林青鸦看向窗前的女人背影。林芳景像没有察觉她的到来,不曾回过头。

林青鸦垂了眼,踏出病房。

长廊寂静清冷。

林青鸦走去护工身旁,主动问:“杜阿姨,今早发生什么了?”

“唉,怪我。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你母亲说睡不着,要起来看电视,我给她打开以后去了洗手间。结果还没出来,就听见她在屋里闹起来了。”

“是为什么事?”

“我出来一看,才发现那个电视里在放一个节目,”护工露出歉意,“节目里就有你跟我说的,那个不能叫您母亲听见名字的虞,虞什么来着……”

林青鸦眼帘一压。

“虞瑶。”

“哎对,就她!”

护工还想自责几句,却在后知后觉从那两字里听出的情绪中卡住了。她迟疑抬头,看向身前。

不是她的错觉。

站在半明半昧的长廊晨光里,那个素来清雅得叫人察觉不出情绪的林家小姐,眉眼间分明浸起冰雪似的凉意。

护工纠结了下,还是没忍住小心地轻声问:“林小姐,这个虞瑶和您家,是个什么关系?”

“没什么,”林青鸦回神,淡淡起眼,“故人而已。”

“哦……”

护工没再追问下去。

尽管林芳景对女儿的到来毫无知觉,林青鸦依旧在病房里陪着她用过早餐,又待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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