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京华(24)

何未转回头,是谢骛清。

隔着玻璃,她见谢骛清扯下吊着手臂的绑带,一把揪住陪同来的官员,一拳打了上去。官员摔在泥地里挣扎着,恐惧他腰后的枪,拼命往后逃着。谢骛清没再追上去,几步走向躺在地上已经一个多小时的男人……

他看到赵予诚的脸,静止不再动。

车外的世界,包括车内的全部人都因他的止步,停滞在这里。

最后还是他先挪动了脚步,回头,捡起刚刚披在肩头、因打人而落在泥土里的军装上衣。他走回到赵予诚面前,单膝跪下来,将衣服慢慢在泥里铺好。

谢骛清伸出两只手,捧起赵予诚的头,让他的脸枕在了那件军装上。

何未看着无声的一切,拼命捂住自己的口鼻,眼泪顺着手背不停滚落……

她看到谢骛清单膝跪在过去的战火里,那里有一个撕了半本学员证的无名少年,深夜摸到河畔,到一个抛掉身家性命的草根将领面前自荐。一个惊恐面,一个露齿笑,自此成了“山海不全,死而有憾”的生死挚交。

第9章 未察尘缘起(3)

谢骛清满手的血,全是赵予诚头上的。他在自己的白衬衫上擦了两下,猩红血迹一道道划在白布料上,惊悚刺目。

随后,他用干净的手,擦掉赵予诚脸上的泥,捡起脚边的眼镜。

他越做得有条不紊,越让人害怕。

何未看得难以呼吸,扭开车门,被莲房拉住:“别下去了。”

她轻声喃喃:“没关系。”

她眼下是谢骛清的前缘,下去没什么可让人非议的。

何未脚一沾到泥土地,迎上了周遭全部目光。

不管是跟着谢骛清来的人,还是围杀赵予诚的,甚至茂叔和何家员工都惊讶她下车。何未看着赵予诚,还有在用衬衫一角擦拭眼镜片的谢骛清,带着哭后的虚弱,柔声叫:“清哥。”

那个单膝跪地的男人,轻轻抬眼,望向她。

两人对视着。

火车站外冬日的风如刀,就着咸湿的泪水,割得她面颊生疼:“这里人多眼杂……不是个好地方。你先让人……”

她话哽在喉咙口。

谢骛清不再看她,立身而起。

跟着他来的十几个人上前,其中几人脱下军装裹住赵予诚的身体,想要将人抬走。围杀赵予诚的那拨人虽不敢招惹谢骛清,但还是怕要紧的叛徒被带走,当中官职最高的一个上前,对谢骛清恭敬道:“谢公子,这个是我们要紧的犯人……”

谢骛清把眼镜塞进长裤口袋。

“什么罪名?”他平静问。

说话的军官误会了他的态度,笑脸迎上去:“他私通我们参谋长的四姨太——”

谢骛清凝视这个军官。

七八声上膛的动静,除了抬着赵予诚的人,余下跟着谢骛清的武官全都举枪,一言不发逼上来,一双双的眼都像被淬了血似的。

那人惊得倒退两步:“这不是卑职说的……”

外围的人看到自己长官被枪指着,不晓得情况,立时有人要摸枪,被谢骛清揍过的官员冲过去,大声呵斥。开什么玩笑,万一谢骛清有个好歹,今日里在这儿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要陪葬。

“什么罪名?”谢骛清再次问。

那人嘴巴发干:“卑职……不、清楚……”只怕说错一个字被崩了。

……

“告诉你们参谋长,”谢骛清说,“赵予诚是我谢骛清昔日的长官,他只能战死,也必须是战死的英烈。”

正阳门的风裹着沙尘,撞到她眼睛里,把好不容易压下的泪催了出来。

谢骛清没再多说,沿着来时的那条路往外走。为他引路的官员立在那儿半天,踌躇再三……实在不敢追上去,对车旁的何未轻声问:“何二小姐……不跟着去劝劝吗?”

何未轻摇头,多一个字不想和这些人说,回身上了车。

跟着谢骛清的副官跑到车头处,对着车内何未敬了礼,比了个板正的手势,为车开路。茂叔审时度势,趁着谢骛清的余威未散,启动车驶向围成圈子的那群人。全部人仿佛没了主心骨,溃散开来,放他们走了。

一行人回了何宅。扣青坐在抱厦里,剥着一小碗核桃仁,要问前姑爷走得顺利不,瞧见何未眼睛红肿,被吓着了。莲房不让他们跟着,但仍坚持要热水,给她擦身。

她任由莲房折腾,往床上一躺,魂魄散了似的,缩成了一团。

至深夜,茶几上自鸣钟连敲了九下。没大会儿,有微黄的光落到她的眼皮上。

她眯着眼看,微光是远处的壁灯,莲房怕晃她的眼,以床帐遮着。

“谢公子的人来了。”莲房柔声说。

屋里太静,恍惚听到回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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