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514)

作者:奉小满 阅读记录

我想,我这个没有信仰的人,现在祈祷是否还来得及?飘荡的魂灵,一半将永远跟我母亲在一起,而另一半,切盼它能有个安息之所,所以,请允许我以这种方式,永远地陪伴你。

为我哭半天即可,不可多,我会不安。

我也要象当初去美国你嘱咐我一样地嘱咐你,努力加餐,开阔心胸,做个强壮的好母亲。

笔已秃,墨已枯,纸短情长,与卿暂别,来世再会。

虎头绝笔 双十节于周家口”

奉九无言地拿起小小的木雕:这是一架霍克三双翼军机,里面坐着一对青年男女,男的容长脸,眉目俊挺,唇角含笑;女的戴着飞行帽,鹅蛋脸儿,拢着一根油松大辫儿,没有五官。

一旁的包不屈一眼就看得出,这是奉九还未出嫁时的模样。

“还有什么消息么?佑安,不要瞒我。”奉九缓缓地摩挲着手下的雕像,平静地问。

“宁老夫人于五月份去世了……”

“奶奶……”奉九喃喃一声。“还有么?”她神情恬淡,包不屈细心观察,觉得她的心理承受力很强大,那不如就……

“吉松龄先生、乌媚兰女士,过身了。”

“……”奉九不可置信猛地站起身瞪着包不屈,手里的塑像都掉到了沙发上,“怎么会?!”

包不屈一咬牙,干脆和盘托出,“今年一月底,吉参谋长一直压制宁军少壮派强行救出瑞卿的计划,被他们半夜摸进卧室,枪杀了;吉太太挡在他前面,先被杀的。”

宁军已失去了主帅宁铮,又失去了另一位灵魂人物吉松龄,叱咤大半个民国时代的宁军,从此后分崩离析。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包不屈眼睁睁地看着原本一团平静的奉九的变化,立刻懊悔了起来:只一瞬间,她就开始抖着唇,面无人色,久久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小女孩般的悲鸣,早已偷偷躲在书房外以防不测的吴妈和秋声听着,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动静,是只有十岁的奉九跟奄奄一息的唐夫人诀别时才发出来过的。

奉九只觉得天旋地转,人声嘈杂,许多人人来来去去乱成一团,她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奉九迷迷糊糊地醒来,耳边有人在絮絮地争吵,

“包先生,您怎么就不知道匀着点跟我家姑娘透露这一个接一个的噩耗呢?”

“我光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不如一次交代个清楚,真没想到……抱歉了,秋声。”

也就是说,她晕倒前听到的那些个比晴天霹雳还要可怕的噩耗,都是真的。

人为什么要长大?那个时候,她和最要好的媚兰,过得多幸福——四平街、雪酥酪、盘山、红海滩、仙鹤、落水、飞蟹……

她们这对生死之交,曾有过那么美好的少女时光。那个时候,她的虎头哥也只有轻愁,没有国恨。

都怪自己,如果不是嫁给了宁铮,媚兰是不是就不会认识吉松龄,就不会嫁给他,就不会年纪轻轻丢了性命,小小的龙生就不会没了爹,也没了娘。

他们夫妻的感情深沉如海,奉九可以想见,媚兰临去时挡在丈夫身前无所畏惧的神情,一定是,无怨无悔。

她不愿醒来,不想醒来,虎头、媚兰、吉松龄,还有,被囚禁的她的爱人……在那一刻,连芽芽、坦布尔、甚至刚出生的安安都被她置之脑后了。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妄图沉进虚无海、忘忧乡,永远脱离这让人窒息的现实。

忽然,她听到了一声声的悲切的呼喊,“干娘,干娘……你不能丢下我们啊!”

是谁在呜咽?带着清凉的少年的嗓音?是平日里最是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龙生么?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不能逃避,绝对不行,这样怎么对得起龙生呢?怎么对得起他冤死的爹娘呢?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奉九昏迷了两天,包不屈他们第三天见到的,已经是一个与精神上与几年前毫无二致的奉九,她万分配合,积极进食、运动,好言好语地亲昵着长得像极了自家大哥的第三子,对芽芽和坦布尔越发慈爱,但对着龙生,她清澈的眼底往往瞬间就失了晴空一般的蓝色,而是飘起了几多红丝。

又过了一阵子,从苏州仓皇逃进上海租界躲避战火,但很快也呆不住的唐度、唐奉先父子一家先期抵美,随后龙生的姥姥姥爷也被受了奉九所托的印雅格找到,和太太葛萝莉一起,带着老两口到了波士顿,于是宁宅这座乡下庄园,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姥姥姥爷来了,芽芽坦步尔乐疯了,龙生也乐坏了,更何况还有舅舅,还有不苦不咸两个哥哥——印雅格夫妇把人送到后,就回到了芝加哥,葛萝莉的父亲带着他们的小女儿住在那里,幸好他们都在东海岸,所以时不时地走动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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