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害我(234)

当年虞向南的兄弟子侄或一并随他被处极刑,或流放边地客死异乡,孙辈一子三女获罪落贱为奴。这么多年过去,骨肉早已散落凋零。邵东亭寻遍教坊,只找到一名年长的堂姐,另外两个年纪较小的姐妹则流落人海,无处寻获。他又向信王请求,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幼没入掖庭,求信王放其出宫回乡。这个兄弟是他父亲的正室所生,他和母亲都未见过,只知道今年应当是二十三岁,在家时名“垣”,小名叫作长玉。

长玉……长御?

宫中奴婢的来历详尽清晰,掖庭仍能查到,长御籍贯出身、父母家人、因何获罪,都一一记录在案。

以前我只知道长御是因为永王之故受到牵累才入宫为奴,但没想到他就是虞向南的孙子,更不知他一生悲苦的始作俑者,竟是我的祖父。姑姑将他从掖庭带出,自小养在身边照顾,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可是他去年就死了,连尸骨都不知葬在何处。他只要再熬过一年半,就可以等到家中平反,出宫堂堂正正、自由自在地生活。但如果长御没有死,姑姑就不会寻短见,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信王恐怕很难上位,先帝陛下或其子孙也不会容许他定下的案子被推翻平反。

这真是个自相矛盾、无法两全的难题。

“李四宝,”我忽然想起这个人来,“李明海的徒弟李四宝,可还活着?”

李明海死后,李四宝受杖刑致残,贬入掖庭做苦力粗活,捡回一条性命。信王掌权后,暗中命章三全厚葬李明海,李四宝也得了一笔丰厚的赏赐补偿,但出宫后染上赌博恶习,很快输得精光,如今靠变卖田产潦倒度日。

从李四宝嘴里套话,比包氏容易得多。邵东亭给了他一锭金子,他不但合盘托出,还把我们带到坟地,谄媚地问需不需要人手帮忙挖掘。

长御只以苇席裹身草草下葬,肌肤已坏,身上的內侍衣冠却还未完全朽烂。他身量颀长,比一般的小黄门个头高,每回领了制服回来,都要把袖管裤脚拆开,放长了重缝一遍。大前年过年,我非要缠着他陪我放爆竹,火星溅在他衣服上烧了一个洞。他把外衣换了,内裳却不舍得扔,缝缝补补继续穿,我都认得的。

邵东亭将长御的遗骸移入新棺,之后带回苏州祖墓安葬。他已经改姓,应该叫虞东亭了。

说来奇怪,从前我看他百般不顺眼,现在我知道他也姓虞,是虞重锐的堂侄、长御同父异母的哥哥,爱屋及乌,我似乎觉得他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县主与舍弟自幼相识,交情匪浅,”回城路上他问我,“我弟弟……是个怎样的人?”

“长御啊,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我想起长御生前音容,心头仍觉微微发酸,“而且长得特别好看。小时候不懂,我还发过愿长大了要嫁给他呢。”

我明明是他的仇家之女,可他从未因此迁怒怨恨过我和姑姑,待我们一如至亲。

“比二叔还好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虞重锐。“嗯……差不多吧,反正都很好就是了。”

虞东亭也笑了起来:“难怪当初议亲时县主看不上在下。”

他送我到春明门前。离春明门最近的宫殿是昭阳宫,站在宫门外依稀可见廊殿庑顶。我瞧见他坐在马上,举头向宫墙内眺望昭阳殿的一角飞檐。

我问他:“虞侍郎何时出发?临行前是否打算……向公主辞行道别?”

“不必了,”他调转马头,“回乡两三月足矣,将来有的是机会再见。”

虞向南既已平反,虞重锐的父亲也在特赦抚恤之列,所谓永王逆党心怀不轨等罪名自然也不成立了。太师退位贬职,太尉偃旗息鼓,针对他的势力立时消弭削弱了许多。

晏少卿也找到充足的证据证明,虽然虞重锐挪用国库存银,但其间账务条列明晰,并无贪墨谋私之举。水部赵郎中则举证,今夏黄河水位高涨,已超出旧堤两尺有余,若未抢修河堤,则京畿河清、河阳等四县,下游孟州、偃师、永安等六州郡都将受洪水漫地之苦,涉及灾民六十余万人,十倍于兖州不止,拆东补西实为无奈之举;且所用国库之金银绢帛皆为轻货,即使仍在库中,七八月间青黄不接,也难以迅速折换成赈灾所需的粮食被服。

腊月里这桩案子终于尘埃落定,信王拿出一份先帝御笔朱批的奏表,明确指示虞重锐总领工部户部和左右两库,全权负责黄河工事,必要时可自行斟酌处理,“便宜行事”。所以他调用国库钱帛、直批购入石材、征用民夫等举措,皆在先帝准许之范畴,因此只追究其决策失误、赈灾不力之责,罢相夺职,贬为靖州司马,即日启程赴任。

时久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