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害我(31)

书斋和卧榻就离得远了,中间还有门相隔。我连忙跟上去:“你、你别走。”

他一手扶着书斋门回过头来:“我就在隔壁。”

“那我、我也去。”怕他把我一个人丢下,我追上去抓住他的袖子。

他低头看了看被我牢牢攥在手里的衣袖,无奈道:“我把文书拿到这边来看,可否?”

我乖乖地松了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走进书斋,取了笔墨和案牍,再寸步不离地跟回卧房。书案上积累的案卷有些多,我主动跑过去说:“我帮你拿。”

那些东西可真沉,外头都套了硬壳封皮,大约是户部的公文。我故意问他:“凤鸢不在书房里伺候笔墨吗?”

虞重锐把拿过来的东西堆在炕桌上,尺余宽的小桌立刻堆满了,还有一些只能放在榻上。“她识字不多,案头上的事做不来。”

“那你需不需要一个书童?”我念过书,我做得来。

他抬头瞥了我一眼:“这些小事我自己做惯了,不需要。”

他还是不肯收留我。

我是他政敌的孙女,又卷进了震惊朝野的重大命案里,我对他来说就是个烫手的麻烦。他从樊增手里救下我、把我安然带回洛阳已经仁至义尽,完全没有必要再管我。

我全然没有困意,坐在他对面屏风旁的扶手椅上。那椅子是按他的身量做的,进深很长,我把腿缩上去才能贴到后面的靠背。椅子两边都有扶手,我抱住膝盖,这样的三面围绕让我觉得安全。

虞重锐自顾做他的事,低着头问:“怎么还不去睡?”

我问他:“明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他手里握着一卷公文,沉默不语。

“是把我送回彭国公府,还是交给大理寺发落?”

他放下手里的案卷,对我说:“贺相会为你做主的。”

我看着他身边炕桌上小山似的案牍,那里囊括了全国各地送到户部来的邸报奏疏,千千万万的生民计命。

“虞重锐,”我第一次当面直呼他的名字,我心里这么想,嘴上便也这么说,“你是不是看过很多书、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世百态?”

他没有谦虚:“比一般人多一些。”

“那你听没听说过,什么叫‘洗女’?”

他凝眉想了想,说:“我在洪州做过三年太守,那里再往南去的吉州、虔州等地,山穷水恶、民生困苦,重男轻女更甚别处。吉州的户籍上,每年新增的男丁比女子多出半数不止。”

以前若听说这样的轶事,我定会天真地问:“他们是有什么只生儿子的办法吗?”

但现在我知道了。“因为他们把女孩儿都杀死了。”

虞重锐看了看我。他大概觉得,这样的话不该从我这种不知民间疾苦的千金小姐嘴里说出来。

“洗女比这更加残忍无道,只在少数极度愚昧闭塞的家族中施行。那些人死守祖业,认为女儿无用,只会浪费财力物力,带走父家气运兴旺别家,损己而利人,生下女儿便全都溺死,因此叫作‘洗女’。有此恶行的家族,往往一族几十口男丁,女儿却只有……”

他突然停住了,抬起头来望着我。

“没想到吧,洛阳城里、天子脚下,也会有这样的人家。”我自嘲道,将自己抱得更紧,“以前还有人特意来我家打听生儿子的秘方……”

秘方就是让生下的女儿都变成死胎,你家便只会生儿子。

生男生女本由天定,阴阳各半。我有多少个兄弟,就有多少个死在自己亲人手里、未见天日的姐妹。

如果没有姑姑护我,我也早已是其中之一,贺氏生儿秘方里的一味药引。

这样的家,我还要回去么?

许久不闻虞重锐言语,我从膝盖上抬起头来:“你好像并不惊讶。”

他挑了挑眉说:“像是你祖父的做派。”

眼前这位祖父的敌人,还有那个恨贺家入骨的邵东亭,也许我还不如他们了解自己的祖父。

大概是我的境遇太惨太可怜了,虞重锐盯着我看了半晌,长叹一口气:“罢了,贵妃昨日召见时还嘱托我照应你,今晨就已香消玉殒天人永隔。今晚先按我的安排就寝,明日我让凤鸢把这硬榻铺上软褥,你再睡这边吧。”

“姑姑?她为什么要让你照应我?”昨日她就能预料到我今后这么惨吗?

难得在虞重锐脸上看到不自如的神色,他把视线转开了。

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个“照应”,并不是普通的照应。

姑姑说她昨日集会上相中了一个人,难道就是虞重锐?她想让虞重锐娶我?这根本行不通,祖父绝对不会答应的。

而且她又说,对方无意于此,婉言谢绝了。

时久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