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08)

过了好一会儿,杨慕才向那老者请教完毕,谢又陵见他又郑重的对着那人行了揖礼,一旁的侍从当即奉上了金帛等物,老者惶恐不已,直要跪下叩谢,却已被杨慕一把拦下,又好言安抚了半日,那老者才欢天喜地的拿了财物离去。

杨慕一转身,对着靠树而立的谢又陵笑道,“我知道种什么了,回头若是好,就拿去公主府请你吃新鲜的。”

谢又陵见他为这一桩小事喜悦成这样,脸上那清澈的笑容,恍若稚子般纯净明朗,不知为何,心里却涌上一阵感伤,只迎着那笑意道,“圣人尚且被讥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如今是立意要强过圣人了?”

杨慕摇头道,“我没有那么大的理想,只盼着公余闲暇,能够亲力亲为,自给自足而已。”

谢又陵忽然心有所感,脱口道,“诚义的心思,我冒昧猜猜看,可是应了那首击壤歌中所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杨慕眼中现出惊喜之色,半晌又有些惶惑道,“这是我的一点想头,终是太过天真。难得又陵能懂得,于我而言,真可算做平生知己了。”

谢又陵畅快一笑,为这知己二字,直想痛饮上几杯,他与杨慕并肩往官署内走着,心里的快活似乎要溢将出来,连带头顶那滚烫的烈日都变得分外明艳可爱起来。

房中的冰早已尽数化做温水,两人坐了一会,更觉闷热,谢又陵扇得手都累了,伸手扯着衣领。杨慕整理着公文,见他如此,笑道,“再等我片刻就好了,你既这般热,索性脱了外面的衣服,左右也没人来,无妨的。”

谢又陵闻言,三下两下除了腰间革带,将外面的轻纱常服脱去,露出一身的白色中衣,感慨道,“你这总管做得不易,朝廷很该嘉奖你克己勤勉才是。我便好奇,你每日闷坐在这里,除了那些沉闷的公文,可还有别的可供打发时间的,恐怕连诗兴都热没了罢。”

杨慕想了想,笑道,“本来是没什么,可刚才听那老伯讲些种菜的讲究,忽然就想象起日后丰收的景象,脑子里倒是有了几句,胡乱诹的,也不大好。”

谢又陵忙道,“管它好不好,你说出来,我给你录下,省得时候一长又忘了。”他走去书案边寻纸笔,却见那笔尖墨迹尚未干透,案子上的纸却已用尽了。

杨慕见此,一笑道,“算了,今日我记了许多种菜蔬之法,连纸都用光了,外头热也不好让他们跑来跑去的拿给我,改日我想起来再写给你看。”

谢又陵在案上略翻了翻,却是无一张可用之纸,正自不甘心,忽然想到什么,挑眉笑道,“有了,你来写,我给你找地方录。”

杨慕不解的望了他,转身拿过笔,润了润墨,再一回身,只见谢又陵扯了自己的中衣袖子,笑看着自己。他怔了一怔,被谢又陵轻轻一推,只笑着仰首催他快些。

杨慕只得凝神运笔,字迹飘逸淋漓而下:种菜数畦绿,尽含生意深,岂甘学老圃,偶一散幽禁。野簌堪供馔,渴醪时自堪。颇谐蔬食趣,不是卲平心。

他一面写着,心中忽然有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怀,他知道眼前的人正含笑望着自己,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笑容,那样纯净如雪的衣襟,是值得最好的字句,最好的笔墨,和最好的珍惜。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房中挂的画是倪瓒原创,想来是他自己拓的,那诗是也是倪瓒原创;嗯,作者其实是个倪瓒控

杨先生的大作源自丰绅殷德原创,他也确实干过自己种菜的事,年轻之时真是潇洒飘逸~,至于杨先生的感慨真令人汗颜,他毕竟没写出最好的诗,也不知该不该怪丰绅殷德先生......

私心觉得,小谢同学值得被看久一点,遂决定让他在尾章上都停留几日......

第45章 秋日胜春朝

出了处暑,天气慢慢凉爽下来,杨府庭院中的一池芙蕖唯剩下片片残叶,倒是清华轩前的两株桂花开得正好,远远便能闻到馥郁的芬芳。

杨慕从内务府归来,未及更换衣衫便来清华轩向曹拂请安,还没进门,先听到一阵轻悦的笑声,“我知道,夫人这幽篁图里的枝叶果实,用的是徐崇嗣的没骨画法,却又更偏写意些,讲究用笔洗练。”

曹拂柔声道,“公主慧眼,还说自己不懂画,又说得这般头头是道。”

妙瑛咯咯一笑道,“我只会看,不会画,到底还是不够巧,不像夫人这般雅致,也不像诚义,随意几笔就能勾勒出心中所想,眼中所见,我再羡慕不过的。”

杨慕听得不禁一笑,示意廊下丫头打了帘子,进得屋内只见曹拂才搁下笔,正笑吟吟的望着妙瑛。他上前依着规矩先给妙瑛问了安,才转向曹拂,躬身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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