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12)

妙瑛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蹙眉道,“让她进来罢,我懒得动弹就歪在榻上好了。”

杨慕笑着拈起一颗嘉应子放到她口中,“你愈发的懒了,还没到冬至就连门也不出,太医可是让你多活动的,说是有利于分娩。”

妙瑛懒懒的抻着胳膊,道,“我身子好着呢,生的那么容易叫你看着也不心疼,偏要让你记得女人生产时的艰难,好一辈子知道疼我。”

杨慕笑得一笑,道,“我几时不疼你了,你为我做的事我自然承情,往后我若有半点不好,你再拿话堵我也不迟。”

因那方姨娘到底是杨潜的妾室,杨慕不愿受她的礼,便去内间屏风后坐了。只见方氏低垂着头进了屋,身上不过家常的石青色褙子,通身都清淡雅致,她远远的跪了下来叩首道,“妾见过公主殿下,给殿下请安。”

妙瑛含着嘉应子,有些模糊的道,“起来罢,给方姨娘看座。”

方氏依言起身,在凳子上半坐了,缓缓抬起头来。妙瑛见她容色秀丽,眉眼干净,只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听绿衣一声惊呼道,“绣贞?怎么会是你……”

妙瑛不由仔细看那方氏,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公爹的妾室正是从前养心殿伺候茶水的宫女,名唤绣贞的。

绣贞缓缓起身,对着妙瑛欠身道,“公主,妾正是御前服侍的绣贞,妾来了杨府不敢坏了规矩,所以特来向主子请安。”

妙瑛不意在此地遇到个旧人,含笑道,“我记得你,从前父皇夸过你煮茶心思巧,会照着时令放些新鲜的花果之物。你……怎么进杨府来了?”

绣贞略垂了头,两道秀丽的娥眉像是染了上好的漆烟墨般,亮得分外夺目,她声音很低,却吐字清晰,“是妾求赵掌印,放妾出宫,妾情愿跟了老爷。”

妙瑛知道杨慕在里间也能听见,索性问出心底疑惑,“你今年还不够岁数放出来罢?何况你家人在外头不是都盼着你出去么,只怕早就替你相好了人家,你是御前的女官,放出去自然风风光光作人家正头太太,又何必来杨府作姨娘呢?你总该听说过,老爷和夫人一向伉俪情深的。”

绣贞温婉一笑,道,“妾自然听过,却是听老爷讲的。妾从前心慕老爷之时,就曾求他日后能收下妾,那时他就对妾说,此事须得太太答应,若太太不肯,他决计不会为一个女子令太太伤心。”她扬起脸,眼中有一抹绝然之色,道,“妾是还没到放出宫的年纪,既是妾苦苦相求赵掌印,老爷自是不知情,若是日后有人拿这事来攀诬老爷,妾也会一力担下,绝不连累老爷。”

妙瑛一贯敬重曹拂,本对这新来的姨娘全无好感,此时听她用柔婉的语气说出这样绝烈的话,也不禁暗叹,她追问道,“这么说来,你是在御前见到老爷时,就暗许芳心了?”

绣贞闻言,脸上忽然绽放出明媚的笑,她姿容清丽,却也算不得一等一的美人,可这笑容却将她的容色映上了动人心魄的娇艳,她侧着头,目光空幻飘渺,似是落在一帧用回忆织就的美丽画面上,“老爷救过妾,那时候妾刚被选上御前伺候,不防一同进宫的姐妹嫉恨,在那茶盘上涂了油,妾给皇上奉茶时一个没拿稳当,茶盏坠落在地摔得粉粹。皇上当日心情本就不好,正要发落妾,老爷刚巧也陪着皇上闲聊,却在这时岔开了话题,逗得皇上笑了好一阵,等再看到跪在地上的妾时,皇上已没有那般生气了。老爷又拿起那茶盏,玩笑道,从来彩云易散琉璃脆,大都好物不坚牢,是该好好珍惜的,合该内务府再去采买些又耐用又漂亮的才好。”

“后来,父皇就没再责罚你?因此你便记住了这个恩人?”妙瑛接着道。

绣贞点头笑道,“是,妾有时候会不自量力的想,老爷那句话是在说那茶盏,还是在说妾。妾总想亲口问问,如今却是有机会了。”

妙瑛犹自不解道,“我能明白你想要报答恩情,可你明知道人家鹣鲽情深,又何苦冒着风险也要求一个了局呢?”

绣贞敛了目光,淡淡一笑道,“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有风险的,妾若听凭家里人做主,嫁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难道就算圆满的了局么?倘若那人不珍惜我,日后丫头小老婆的讨个没完,妾这个正头奶奶做的又有什么趣?倒不如跟了那曾经珍惜我的,哪怕他珍惜的只是那一瞬间,是那青春年少,但至少,我曾被人当作是琉璃一般珍贵,彩云一般美好的物事来看待过。妾在最好的年纪里,遇到了那个人,若是就这么放手错过了,也许今生都不会再有机缘碰到。”

妙瑛怔怔的听着,恍惚间听到里间一声极轻的叹息。原来一个女子要遇到今生所爱并不容易,也许不过三年五载那人也就消散在茫茫人海,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才真是世间最美的誓言,可惜那誓言也是生离时许下的,便还是不脱强言欢期的惆怅,风流易散彩云易逝,这世间亘古不变的,也唯有无常二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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