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26)

杨潜似认真在听,半晌点头道,“这话说得明白实在,你很该早早就同我这样说,可见你是长大了,在我面前也不似从前那般畏怯了。我今日也跟你交个底,你所虑之事尚不足为患。皇上是什么人?一介庶子罢了,身后连个像样的母家都没有,早年间投靠傅氏,得以在一群庸庸碌碌的皇子里勉强占些先机,他如今坐上那个位置,更是需要人扶持,放眼整个大魏朝堂,这个能帮扶他的人只能是我,此其一。其二,他虽然即了位,眼下朝中内外事宜依旧是老爷子把控,太上皇训政怕是一时半会儿变不了。内廷里里外外谁不知道如今我才是太上皇最倚重的耳目喉舌!太上皇与我的君臣之义该当万古流芳,日后他若是欲清理我,也要先想想他背不背得起这个骂名。我便要赌上一赌,看看他有没有胆子借我来臧否他的君父!”

杨慕从未听过父亲这般坦诚之语,一时却听得心乱如麻,想说的话尽数凝固于喉咙中,半点也倾道不出,他默默的思忖着,父亲这一番分析,他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倒正合了自己当下的心情,当真是一团绞不开也理不清的乱麻。

杨慕低头不语,屋子里便陷入一阵尴尬的静默,他知道自己不能对父亲这番慷慨之词充耳不闻,暗暗深吸了口气,抬首道,“父亲心中早有丘壑,原是儿子堪不破。”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底气全无,听上去倒像是一种恭敬的敷衍,一种诚恳的不以为然。

杨潜并没在意他的反应,只是凝神于笔下,半晌点头道,“今日进宫,把安哥带上,老爷子前日还念叨着想他。”他略一停顿,手中一阵笔走龙蛇,腕子一挑终于将那最后一划写就,搁下笔看了一会儿,目光渐渐生出些苍凉的悲意,轻轻叹息道,“若是你母亲在,便可以教安哥儿习字作画,她一手行草书临那韭花帖,和杨凝式比起来也不遑多让,闺中女儿能有这般才情的当真少见。”

杨慕想起当日母亲教习自己写字的情形,强压下心中酸痛,含笑道,“当日外祖和母亲说起父亲的字,都是称赞的,改日父亲得了闲,给安儿开个蒙罢。今日父亲又临了什么好帖,可否拿给儿子赏鉴?”

杨潜默然了一刻,将刚写好的纸递给杨慕,“替我拿到你母亲灵前焚了罢。”

杨慕接过那纸蜀笺,见上头内容并非临的哪封名帖,而是一首五言律诗:结褵三十载,所愿白头老。何期中道别,入室音容杳。屏帏尚仿佛,经卷徒潦倒。泪枯挽莫从,共穴伤怀抱。游川分比鳞,归林叹只鸟。追思病时言,尚祝余足好。犹忆含殓时,不瞑心未了。自此退食余,谁与伴昏晓。抚棺一长痛,嗤彼蒙庄矫。

杨慕见其上所录的笔法是卫夫人簪花小楷,那几行书碎冰摇月,穆若清风,落在薄薄的蜀笺之上,透出的却不只是清婉灵动,衬着纸上深红的胭脂色泽,便令他联想起杜鹃泣血,字字断肠。

作者有话要说:越来越没爱情,这文的感情戏阿,叹息

第53章 半拥峥嵘

自去岁入冬,太上皇搬至西苑凝和殿中居住,到了上元节这日,皇帝为着太上皇便利,便将赐宴的地点从乾清宫改到了西苑太素殿。

太素殿临水,为趋避湿冷之气,皇帝特意着人增添了炭火,加之宾客众多,一时间大殿之上浮荡着滚滚热浪,与外面的冬日景象迥然有异。

妙瑛与杨慕带着杨瞻依旧就在西首第一桌,按着规矩,杨潜反倒该排在后面,但众人皆知太上皇如今与人对话之时,等闲离不得杨潜,皇帝亦心知肚明,便命人在御座之畔特意安放了一把座椅,以供杨潜陪侍之用。

太上皇父子还未到,众人便先各自贺春拜年一番,那些带着小儿郎小姑娘前来的人家,自领着孩童们在殿门口看露台上安放的七层牌坊灯,正是一阵热闹喜气,忽听得内侍报,皇上銮驾已至殿前。

众人都连忙站起,恭肃下拜,皇帝缓步行来,见殿内跪了一地朱服紫绶的宗亲贵眷,原本沉郁的一张脸微微有了些霁色,沉声吩咐众人起身,一抬眼却看见杨潜立于上首御座旁,他嫌恶的转过脸去,目光落在杨慕手里牵着的粉嫩小娃娃身上。

皇帝踱步过去,向妙瑛笑道,“朕许久没见容安,都已经这般大了,朕记得他是咸平五十九年生人?就快到开蒙的年纪了。”

妙瑛欠身笑道,“可不是,皇上说中了我的心事,我就盼着他早点进学去,等吃够了先生的板子,看他还淘气不淘气。”

皇帝哈哈一笑,点着手道,“朕可是记得你小时候挨手板子的故事,那一次你贪吃酥酪吃坏了肚子,借故不写孙尚宫留的功课,被她抓住不过打了两下,过后还被你告到父皇跟前儿,父皇心疼得了不得,狠狠斥责了孙尚宫一通。只怕容安日后也会如法炮制,你现在不过是和朕说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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