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45)

“你知道又能如何?”佑堂反问道,“他……不过受了些刑责,目下无虞,皇上并不想真要他性命。”

谢又陵听到他轻描淡写的说出那两个字,眼前几乎一黑,他猜过这结果,却无法想象那过程是何等惨烈,他追问道,“王爷说都尉性命无虞,可是身上刑伤不轻?臣听过三司审案之时,用刑之酷……王爷可否容臣去宗人府探视都尉?”

佑堂一凛,肃然道,“宗人府岂是随意可去的?何况他还是钦犯!”

谢又陵只觉得胸膛里一股热血上涌,一直冲入顶门之上,脱口道,“臣不惧,倘若王爷无法,臣便只好拼了这一身性命,硬闯宗人府了。”

佑堂大惊,他下意识地看向四周,不远处尚侍立着几个王府的侍女,他三步并做两步地奔至谢又陵面前,一把拉起他,低声喝道,“你不要命了,在这胡沁,有话跟我进屋说去。”

佑堂将谢又陵拽进了他的寝阁,急忙反手关紧房门,声音发颤道,“你到底要怎样?是不是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事已至此,谢又陵再顾不得掩饰,只觉得心中的企盼越发地清晰起来,他颌首道,“臣深受公主大恩,亦得都尉诚挚相待,本就无以回报,即便是为他夫妇二人死了,也是理所应当。臣今日恳请王爷,容臣去宗人府一探究竟,都尉刑伤在身,臣只求为他清洗伤口,更换药物,还望王爷成全。”说罢,他便提起衣摆,直直地跪倒在佑堂面前。

他这一跪,竟让佑堂仿佛看到至为惊悚之事一般,连连后退了数步,他偏过目光,呼吸粗重地恨声道,“你起来。你们个个都这般逼我!原来我才是最好拿捏,最好欺负的那个人!”

谢又陵自与他相交,从未听过他如此负气又委屈的言语,不由得心中一软,自己到底是仗着什么才敢孤身前来,步步紧逼,他们彼此一早便已心知肚明。

谢又陵站起身,缓步走到佑堂面前,先是长揖到地,复又挽了他的手,轻声却坚定道,“王爷对臣一向眷顾,臣如何不知?此身已无长物,若能报答王爷,臣绝无吝惜。”

佑堂闻到他袖中飘散的一缕苏合香气息,禁不住微微一颤,回转头来盯着他看了半晌,只觉得他半垂着首,眉间漾着欲说还休的愁绪,自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软无助。顷刻间,一股热浪便在他胸口处激荡开来,又有一阵密密匝匝的酸楚之感自他的小腹间奔流而出,涌到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浑身一阵绵软,脑中一片空白,他近乎呓语般的道,“你是说真的?我要的,你真的愿意给?”

谢又陵的脸色刷地白了一道,却又在刹那间泛起了一层粉色的薄晕,他深深垂目,似下了狠心般咬了咬嘴唇,方才用力地点头道,“是,臣愿报答王爷恩情。”

伴着谢又陵这句话说出口,佑堂耳中已是轰然一响,他再也记不得何谓国孝家孝,何谓君臣父子,何谓趁人之危,即便这些都是他清醒之时无力挣脱,也无法忽视之事!可前方就是他梦寐已久的桃花源,他又如何能阻止自己渴望已久的脚步不再近前,哪怕醒来后是巨浪滔天,此刻他也心甘情愿溺毙其间。

谢又陵在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里倏然仰首,眼前是素色纹鸳鸯月夜销金帐,身下是柔软如少女肌肤般细滑的丝质并蒂莲锦褥,玉枕畔放着一枚圆润精巧的小小香球,一闪一闪的光亮透过丝丝靡烟,袅娜而幽静的散发着木樨沉水的香气,那香球分明在震动,内中的火焰却是孜孜不倦的燃烧着,尽管只是一星而已,却像极了他此时的心境,若不是那一苗心火尚在胸膛间跳动,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抵挡身后一波接一波的剧烈痛楚,又该如何面对身后那根本不曾撩拨到他心弦,却被他刻意引诱至此的无辜之人。

几顷阳光透过窗棂静静洒落在汉白玉石砖上,窗外绿柳成荫,长长的柳丝随风轻轻摇漾,将柔媚婉转的身姿投映在碧纱窗上,藏身在枝叶间的鸣蝉发出一阵鼓噪的叫声,倒是愈发清晰的衬出屋内之人窸窸窣窣的穿衣之声。佑堂斜倚在玉枕上看着谢又陵系好乌角銙带,又变回了那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冷男子,目光沉沉地望向他,让他于一瞬间便生出了一股自己是那般伧俗的无地自容之感。

佑堂知道这场旨在拯救旁人的献祭已然结束,他来不及回味口中尚余的芬芳香气,也来不及去反思心里隐藏的懊悔,只伸出手臂指着榻上的玉带,道,“那上面有我的腰牌,你拿了去,宗人府的人自会放你进去,就是你要带他出来也没人能拦得下。”

谢又陵依言取下腰牌,不免惑于他的话,“王爷的意思,是臣可以带都尉出来?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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