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73)

杨瞻一路上数次偷偷打量策马而行的父亲,只觉得他端坐于马上姿态从容、意态闲雅,心里很是羡慕,跳下车来,便跃跃欲试地奔到小红马身侧。他到底年纪小,双腿还不够长,那马对于他来说仍算高了些。杨慕见他努力几次没能成功,笑着走到他身后,一手扶着他的胳膊,一手托起他的腰,教他道,“踩在脚蹬上,用力。”终是将他托到了马上。

杨瞻头一次坐在马背上,顿时觉得视野比平日里高远了许多,目力所及能看到起伏秀美的山峦,岸边炊烟袅袅的人家,不禁拍手笑道,“我好想长高一些,原来大人眼中的世界比小孩子的精彩多了。”

杨慕含笑道,“不用着急,你总会长大,那时候爹爹和娘亲就该老了。”他将缰绳递到杨瞻手中道,“抓住,双腿夹紧马腹,我带你跑一圈。”

杨慕翻身上马,先是双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腹,那白马便开始小步的走了起来,他侧头示意杨瞻学着此法,杨瞻连忙依样画葫芦,却因紧张兴奋,腿上的动作重了,小红马收到指令,也感受到这小主人是个生手,便故意向前猛地一窜。

杨瞻身子跟着向前扑去,不由发出一声惊呼。杨慕见状,回手挽住小红马的缰绳,轻轻一扽,马儿立时便停下脚步。

杨慕望着有些目瞪口呆的儿子,笑道,“力道轻些,它和你一样,年纪还小,也有些小脾气,你们需要彼此适应。”他耐心对杨瞻讲了驭马的基本技巧,之后看着杨瞻轻磕马腹,小红马从容稳健地迈出步子,才满意地笑着跟在杨瞻身畔,父子俩并肩沿河缓缓驰去。

小红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跑着,马蹄在河岸松软的土地上轻快得弹跳,杨瞻的小屁股便也跟着它的步子上下起伏,几缕细碎的头发随风飞扬,他觉得耳畔的风声比平日里听到的都要响,两旁的景物正在以一种他不太熟悉的速度向后移动,不禁有些兴奋,也有些害怕。杨瞻侧头望向父亲,见他骑在白马上始终如影随形,嘴角扬着和悦明澈的笑意,心里霎时涌上一股踏实的感觉。他迎向冬日温煦的阳光,微微闭起双目,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舒畅和自由。

妙瑛坐在车内,掀开帷帘,看着杨慕父子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远去,行了数十步之后,又调转回头向她驰来。杨瞻的小脸上尽是喜悦和满足,时不时抬首望向杨慕,眼神里有着浓浓的依恋和歆羡。阳光下,杨慕苍白的面色终于红润了许多,眉宇间依旧是湛然的温润,如同她第一次在玉带桥上见到他时那般,那个眸中略带怅惘的少年,和大婚当晚在飞琼中翩然舞剑的少年,以及眼前向她缓缓走来的目光温柔的男子,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她恍惚间有些明白,初见时他眼中淡淡的愁绪所为何来,也许和他目下沉重的伤痛并无实质的分别,他从未变过,无论光阴流逝,世事变迁,他始终是内心柔软而又坚定的一个人,尽管有着属于他自己的不完美,却不损其清逸通透,纯粹明净。

正午的阳光斜斜的照在东暖阁的金砖上,再一寸寸移到皇帝面前的御案之上,将他面前的奏疏笼罩在一片刺目的光芒之中。暖阁大门打开,常喜对着鱼贯而出的几位阁臣一一颌首,无须窥其面色,诸人脸上的不安惶恐已是一览无余。待众人远去,他微微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迈步踏进了暖阁之中。

皇帝伏案执笔写了一阵,良久之后才将朱笔搁在描金漆莲花笔架上,头不抬地招了招手,示意常喜上前。

常喜躬身行至皇帝身侧,见他一扬手将面前的奏疏掷到面前,他匆匆一扫,心下已明悉,却是一个六科给事中弹劾现今的内务府总管贪墨、中饱私囊,这原本没什么,偏他不开眼的提到从前由都尉杨慕治下的内务府清净有序,内帑充裕,比之如今要廉明公正的多,事关内廷财政大计,恳请皇帝重新启用贤能。

常喜瞥了一眼奏疏底部的具名,暗暗为这小吏惋惜了一道。却听皇帝问道,“杨慕近日可有什么举动?”

常喜明白皇帝已猜疑杨慕交通言官,为自己进言,略一思忖仍是据实以答,“都尉自上次受责之后,不曾外出,府内也未曾有过访客,仍是闭门静思己过,想来此事……都尉并不知情。”

皇帝闻言,一时凝眉不语。常喜初时未解其意,见皇帝面色越来越凝重,忽然意识到,自己适才的回答更是加重了他的疑虑,杨慕安分守己自在家中都有人为其上疏举荐,可见其在臣僚心目中仍不失为一个清明的能臣——这便是皇帝更为忌惮,也更为不满之处。

果然片刻之后,皇帝面色不虞道,“朕让你派人盯着他,却还是防不胜防。当日杨潜一党的余孽并未肃清,朝堂之上有人欲借机翻案,这便是第一步!”他眯起双目,冷笑一声,“只怕杨慕心里也是这般肖想,他为着杨氏,为着他儿子也要搏上一搏,那日竟教唆其子引诱蕴贞,他以为杨家再出一个驸马便可以方便日后图谋,朕看他是其心可诛!杨潜的儿子,果然是满腹奸狡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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