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78)

不过短短一日的功夫,公主府上下已换成了一片缟素。妙瑛茫然地望着满目间的苍白,已记不清这是府内第几次悬挂起这些惨白的帷帐和灯饰,只知道那刺目的颜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生命中仅剩的不多的一点欢愉业已被上苍无情的剥夺了个干净。

杨慕自那日呕出一口鲜血,便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妙瑛只得强打起精神处理杨瞻丧事的一应事宜,白日里又要应酬答对来吊唁的宗亲。幸而有谢又陵从旁照应,才省去了她不少精力。这日二人正在商议出殡之事,有内侍来报,“司礼监常公公来了,正在花厅候着。”

妙瑛知道常喜此番前来,定是受了皇帝的指派,只得整了整衣衫匆忙赶往前头。常喜先去杨瞻灵前祭拜过,看着那小小的棺椁他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难过和悔意,那不过还是个七岁的孩子而已。此刻他凝望着沿曲廊逶迤行来的妙瑛,见她身穿沉香色博古花卉缎绣袍,下摆处绣有海水江崖与宝纹,随着她轻移莲步,海水便如同生成了浪花般摇漾起伏,常喜知道,那花纹的寓意正是福山寿海。他心中一颤,凝目看向妙瑛苍白缄默的面庞,承受丧子之痛令她看上去消瘦了许多,却更突显出纤细挺秀的脖颈,傲岸颀长的身形,她双唇紧闭,目光悠远,分明于沉默的忧伤中涌动着某种静寂而又倨傲的力量。

常喜忽然意识到,正在朝他缓缓走来的女子是大魏地位最尊崇,终咸平一朝荣宠最盛的燕国公主。属于她的骄傲早已深深刻进了骨血之中,令她不会轻易展露憔悴与哀伤,更不会需要旁人无谓的怜悯与同情。

待她走近,常喜不由自主地端正敛容行礼,恭敬言道,“臣见过公主千岁,千岁万福金安。”他略一回首,令跟随的内侍奉上一个锦盒,仍是毕恭毕敬道,“这是皇上赏安少爷的赐祭,皇上知悉此事心痛交加,又恐公主伤身伤怀,令臣转告公主,切勿过分伤心,保重玉体要紧。”

妙瑛示意谢又陵接过赐祭,微微欠身道,“劳烦掌印替我转达,妙瑛叩谢皇上恩典,也请皇上珍重圣躬。”

常喜颌首称是,二人叙了一会话,见天色不早,常喜便即起身告辞,临去时终是面带关切的问道,“听闻都尉身子不适,可是为了安少爷的事,伤心太过之故?果真如此,那还须公主从旁多开解些才是。”

妙瑛略一颌首,轻轻叹道,“父子亲情,一遭恸失,是需要些时日方能缓解的。他日前呕血,如今仍是昏迷,可见是真的伤情伤绪。”

常喜早已知晓杨慕呕血一事,此刻也只得做出悚然惊讶之色,他缓缓摇头叹息,却在一抬眼之际,望到了妙瑛眸中一抹焦灼的忧伤,虽是一闪而过,仍足以令他有片刻的动容,他沉吟良久,摇头惋惜道,“可怜安少爷,年纪尚小,怎么好端端的就......唉,也是苍天不仁哪。”

出了公主府,常喜翻身上马,却也不着急回宫,自是好整以暇的慢悠悠催马向前。跟在他身侧的内侍是他的心腹,二人日常皆以师徒相称,那内侍心中满腹狐疑,见左右并无人近前,索性打马上前两步,低声道,“师傅,徒弟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老人家请教。”

常喜猜到他心中疑虑,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是想问,我最后和公主说的那番话,是何用意?”

“是,师傅睿智,徒弟的心思瞒不过您。”那内侍由衷佩服道,“您那时用了个好端端三个字,似在暗示公主,安少爷的病来得蹊跷,莫非您是想提醒公主……”

常喜轻轻一笑,摇头道,“我不过那么一说,说者即便有心,也要看听者有没有意。眼下公主千头万绪,我看也未必理会得这一句半句。但你猜得不错,我确是要提醒她,杨瞻的死是有人故意为之。”

见徒弟脸上惊疑之色大盛,常喜不急不缓道,“我且问你,这让杨瞻死的人是谁?”

那内侍被他问得一激灵,慌忙垂首道,“您,您这话问的,徒弟倒不敢说了。”

常喜一笑道,“不敢说不要紧,心里明白就行。你不敢道明的那位要杨瞻死,为得又是什么?不过是嫌恶他乃是杨潜的嫡孙,还有一层便是——杨瞻也是燕国公主的嫡长子。宗室之中,相互勾结翻云覆雨的例子还少么?那位便是防着这个,所以才要永绝后患。可咱们的公主若是不明白这点,日后再为杨家诞育一个子嗣,岂不是违背天心,届时恐怕还要承受一番丧子之痛。”他停顿片刻,沉沉一叹道,“一个女子,接二连三的遭受这样的打击,情何以堪哪。与其让她蒙在鼓里,不如早点让她清醒,知道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人保不住,也许反倒能让她日后过得安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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