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82)

妙瑛盯着他的神色,将那些惊恐、畏缩、惧怕、痛悔都尽收眼底,心下既知此人不冤,当即冷冷嗤道,“红口白牙的,谁不会喊冤?既叫我信你,就拿出些忠心给我看看。”她一瞥脚下的炭盆,吩咐道,“取两块烧得最旺的,烙在他心口上。我倒要看看,那胸腔子里跳的是怎样一颗忠诚护主的心。”

两旁内侍得令,上前按住福奎,只三两下便剥开他的上衣,露出他胸前一片肌肤,另有一人用钳子将一块烧得通红的爆炭取出。福奎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地扭动着身子挣扎,嘴里不住求饶。那内侍恍若未闻,提了冒着热气滋滋作响的炭块对准他的心口处,毫不犹豫地按将了下去,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喊叫,福奎胸膛上已是血肉淋漓,他痛得浑身痉挛,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翻了几翻便即昏厥过去。

内侍上前将事先备下的冷水泼在其头脸上,福奎抽搐了一下,睁开眼睛。妙瑛徐徐笑道,“你的忠心我瞧见了一半,另一半你是想剖出来给我看,还是老老实实的把知道的说给我听?”

福奎已疼得不住呻、吟,却是想到活命要紧,半晌有气无力地道,“臣是受了……受了司礼监之命,他们寻了一户患病的人家……拿了沾过痘诊的汗巾……要臣借机给安哥儿使……臣也是听命……听命而已……”

妙瑛凤目中闪过一丝寒光,厉声道,“是常喜叫你这么做的?”

福奎浑身一软,心口痛得他几欲再度昏厥,只是摇头,答不出话。妙瑛见状,森然道,“再烙。”

福奎被这话吓得三魂回来了七魄,拼命摇头道,“公主饶命,臣不敢说啊……求公主饶臣性命。”

妙瑛心头阴云更密,隐隐觉得有个尖锐的物事堵在胸口,稍一用力便会刺穿她的身体,她难以遏制地轻轻颤抖起来,一字一顿道,“如有半字不实,我即刻杖杀了你。”

福奎一凛,求生的本能令他只想最大限度的推诿罪责,于是断断续续道,“司礼监的人告诉臣,是……是皇上下的秘令,要安哥儿死……此事违拗不得,即便,即便不是臣,也会有旁人……他们还说,皇上深恨杨家,厌恶安哥是公主所出,怕日后安哥儿大了,会借着公主,借着宗室为杨家翻案,所以要斩草除根,不留祸患。”

妙瑛整个人蓦地一滞,胸口蓄势待发的锐利之物瞬时洞穿了她的身体,原来真相一早便已横亘在那里,只等待她亲耳聆听,亲口求证——却不想还是会那般的痛。

谢又陵在一旁听得惊骇交加,回首瞥见妙瑛怔怔失神的双眼,更觉惊悚,事已至此,他有些怕福奎再说出什么可惊可怖之语,忙挥手命内侍将其带下去。

福奎被人架着拖了出去,虽只剩下最后一口力气,兀自挣着脖子喊道,“公主饶臣一命,臣是被逼的啊,那蟾酥也是他们让臣放的……”

那凄惨的声音渐渐远去,院中恢复惯常的宁静,绿衣取出金鸭香炉里快燃尽的香篆,换上苏合香香饼,用金匙撒上少许麝香。房内一时暗香浮动,暖风熏人,全然没有留下一点,似适才修罗道场般的气息痕迹。

过得片刻,谢又陵低声道,“那福奎怎生处置,请公主示下。”

妙瑛合上双目,胸口一阵起伏,再睁眼便斩钉截铁道,“此人不能留,将其杖杀——只别叫他死得太痛快了。”

绿衣浑身一怔,她服侍妙瑛多年,知她虽明快决断,却从未有过如这般狠辣行事,想来已是心中恨怨至极。她不敢出声,又不知道此刻该劝慰些什么言语,徒然站在那里,便觉得一阵阵尴尬。

忽见妙瑛望向她道,“今日的事不能让诚义知道,出了这个门,一个字都不许多提。”她忙欠身道是,妙瑛顿了片刻,颌首道,“你且去罢,去看看诚义醒了没有,把那汗巾子留下。”

绿衣依言退了出去,妙瑛的目光落在那一抹艳烈的紫色上,紫绶金章,玉带珠履,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尊贵无匹。她默默地走过去,拈起那一方艳紫,冷漠地看了片刻,忽然松开手将它投进了炭盆中,火舌像是饥馁了太久的饿兽,顷刻间就将它吞噬,留下一团辨不出形状的漆黑焦炭。

紫绶金章,玉带珠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尊贵无匹,也是杀人于无形的缧绁羁绊!

妙瑛身子微微颤抖,回身跌坐在椅中,一切倏然明朗,尘埃落定,她是该哭上一哭的,可偏偏双目干涩得挤不出一滴泪水,倒是胸口一记记跳得发痛。

谢又陵俯低身子,半跪在妙瑛身旁,看清她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柔弱和迷茫,可也不过须臾间,那神情便即消失不见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备车,我要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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