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95)

佑堂此时心中稍安,点了点头,不免叹息道,“老人儿又少了一位,大限将至谁也躲不过,早些去寻了皇考作伴也未尝不是好事——就只是那二位关系也不大亲近……”他哂笑一阵,又道,“看来我今儿且见不着皇上了,受累掌印帮我扫听着里头,我先去仁寿宫瞧瞧小瑛。回头完事再过来。”

待到佑堂晚间回至府中,却是才进院子,王府长史便迎上来问安道,“王爷今日回来的晚,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佑堂一路走,一路解着披风系带,道,“嘉太妃快不行了,我去仁寿宫陪小瑛说了会子话,刚巧驸马也在,有日子没见便多聊了两句。怎么,白天又出了什么新文?”

长史道,“皇上刚下的旨,已将承办佞臣列传的一干翰林院编修、检讨交刑部严加议处。”他看着佑堂颇有些震惊的容色,奇道,“王爷从宫里回来,竟不知道这事?”

佑堂倒吸一口气,缓缓摇头道,“从仁寿宫出来,我就没再往前头去,想着皇上心情不好,不必再去触霉头。看来皇上的心情真不是一般的不好,这点子事体也闹得这般大。”

说话间,俩人已至书房,那长史上前除了佑堂的披风,又亲自伺候他一番盥洗,奉上新茶,才颇为感慨道,“这便是臣要提醒王爷的,最近还是少和旁边府里走动,这杨家的事一时半会还没个完。要说本朝最大的马蜂窝怕就是杨潜二字了,但凡沾上这个名字,皇上总是要龙颜不悦一阵。王爷还是多加小心为上。”

佑堂有些不屑,一阵厌烦感掠上心间,“这叫什么事啊,一个死了几年的人,还真成了乾宁朝的火药桶了。”他用杯盖缓缓蔽着茶叶,见那莹莹细叶被灯光一照,颜色便显得不那么通透,微微泛着黄色,像是秋日行将坠落的枝叶,倒也应了时下满城落木萧萧的景致。他略一凝神,只听见远处水榭那边传来杳杳歌声,似是府中歌姬在吟唱着新排的曲子,反反复复只听得一句: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他出神了片刻,直听得心绪低迷,抬望眼看向窗上映着的斑驳树影枯枝,良久长长叹道,“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乾宁七年冬,嘉太妃薨逝于仁寿宫。妙瑛虽与母亲并不亲厚,也难免悲伤,杨慕白日陪她进宫哭灵,晚间只在房中守护,夫妻二人许久未曾日夜相伴,倒借此机会成全了彼此一番亲近之意。

从宫中归来,妙瑛卸了妆束,怀抱手炉斜倚在榻上,望着杨慕端坐案前,代她手书地藏本愿经文。窗外日影渐渐弥散,室内光影摇曳,二人相对无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妙瑛方低声道,“母妃去了,从今以后宫里再没有至亲之人,我也可以和你一样,只在这府里安静过日子,无须应酬闲杂人等。”

杨慕抬首,略微活动着有些泛酸的脖颈,温言道,“也好,若能独善其身也算了却我们心中所愿,总之你要如何,我都陪着你。”

妙瑛淡淡笑道,“怎么说的这般洒脱了,我还以为你又要说——是你带累了我那些话,正想着要如何反驳呢。”

杨慕搁下笔,摇首道,“既是实情,无须赘述。我便是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早些实现你的愿望。”

妙瑛默然片刻,凝眉轻声问道,“我的愿望?那又是什么?”杨慕见她神思有些恍惚,也不知她是否真的已忘记,遂微微一笑道,“你曾说过,想要得些自由,想去亲眼看看山河壮阔。我知道这不吝于奢望,也是我承诺不起的。可我们尚且可以平静相守,倘若不再有风波,这府邸也可算做一隅世外桃源,端看人心够不够安宁而已。”

妙瑛蓦然想起那日登临山间许下的心愿,耳边便萦绕起彼时自己的畅往之言,这中间隔着不长的时间,却好像隔了几重辽远的天际,如今忆起,竟好似来自上一世的飘渺记忆。她心中泛起苦涩,只懒懒道,“你如今愈发的遁世了,该说你有魏晋风度呢,还是太过冲虚闲散。只别忘了,你尚有尘世之职未尽。”

见杨慕蹙眉不语,她便轻声笑道,“绿衣跟了你也有一年光景,偏生赶上国丧未除,母妃薨逝,总没有个好时机。其实她若真有了身孕,原也不算什么,我自有办法让她平安生产。大家子里头谁还没有个不小心的时候,不过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杨慕不防她提起这话,一阵尴尬,半晌低声问道,“子嗣一事,你仍是不改初衷么?”

妙瑛心中一紧,十根手指死死的扣住手炉,垂目道,“是,我早说过了,此刻更不会改变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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