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2)

杨慕欠身道是,心里却惶然,不知该准备些什么,他并没想到父亲所说的正事竟是这个,一时有些愕然。

只见杨潜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诗集,拿给他道,“这是皇上的诗作,里面我勾出来的都是他最为喜欢的,你回去背熟了,明日若是皇上提起,不许背错了。”

杨慕双手接过来,捧着道,“是,儿子明白。”

“不光要背熟,再预备几首你写得好的,太太日前将你做的诗寄给我看,里面有几个尚可,那首雪晴偶吟就还罢了。皇上若问起,你便拿这个充数就是了。”杨潜到底不想让他太过得意,轻描淡写的道。

曹拂在一旁听着,笑道,“他才十岁,不过是儿戏之作,能写成那样也算难得了。你十岁那会儿还不知怎样呢。”她不待杨潜反驳,又对杨慕含笑道,“慕儿快回去准备罢,晚些时候我让丫头们给你送明日的衣装。晚膳有你父亲从江阴一路冰鲜带回来的鲥鱼,往常你吃惯了糟过的,今儿正好尝尝新鲜的味道,若吃着好,我再让他给咱们多弄些来就是。”

杨慕冲母亲点头微笑,之后对着父母躬身行礼,才退了出去。出了清华轩,杨慕一路缓步走着,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他并不像杨潜一样对这皇恩浩荡满怀欣喜,他回想着适才父亲的样子,那唇边一缕得意和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皆是对皇权的无限畏惧,又是依附之后的不断渴求。他越想着,越觉得心下生凉。他不能这样鄙薄自己的父亲,他一身的骨血,一世的安稳都是源自父亲,他没有理由违逆父亲的心意。

踏进涵虚阁的院落,空寂无人,想来侍女们见他出去,都各自去寻玩乐去了。黄昏时分,淡淡的红日照进院中,嫩绿色的新柳笼罩着漠漠轻烟,偶尔有一两声流莺藏在叶底婉转鸣唱,这是诗词中反复描绘的春闺幽情画卷,倘若此时有闲,他当铺陈画纸,记录下这春日晚晴。

可惜,他现今要做的是背诵下那位至尊的诗作,尽管他不知读完是否会令人生出锦心绣口之感,但他想,就算那些句子再绮靡,也一定不如眼前的景象更具情致。

翌日一早,杨慕由家人万安陪同着驱车前往宫中,他在午门处下了车,甫一站直身子,便被眼前高耸巍峨的城楼震撼了一下,满眼的朱红色铺天盖地,金色的琉璃瓦反射着阳光,晃得他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他被内侍带着,一路穿过无数个夹道,绕过重重宫门,他来不及细看,甚至来不及记路,只是低头匆匆的走着,最后,内侍在一座恢弘的殿宇前停下了脚步,他抬眼望去,那上面写了三个大字,养心殿。

养心莫善于寡欲,这是出自孟子的话。他早已将孟子背得滚瓜烂熟,然而此刻,他静静的等候在檐下,却不禁有些怀疑,这句话用在这里是否恰当,皇家若能寡欲,那么天下人岂非幸甚至哉。

他正想着,就听见里面有内侍传唤他的名字,外面侍立的内侍面无表情的将他引入殿内,在踏过那道门槛时,他的心又猛地跳了几下。

他一直垂着头,行至阶壁前才撩开衣摆伏身跪下,行了五拜三叩首之礼,口中清晰的道,“杨慕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他听到一阵轻轻的咳嗽声,仿佛是皇帝在清理他的喉咙,然后那陌生的声音道,“起来罢,致斋的小儿原来已这般大了。”

致斋是父亲的字,杨慕默默的想着,依言站起身,却还是未敢抬头。

“名慕,可有字?”皇帝看着下面站着的小儿郎,那清瘦的少年人身形美好,除了低垂的头,腰身竟是那样的挺拔,他的声音不由得轻缓了下来。

杨慕欠身道,“回皇上,杨慕字诚义。诚实的诚,忠义的义。”

皇帝点头,笑着对身边的杨潜道,“致斋取的?好字。”

杨潜躬身笑道,“承皇上谬赞了,臣才学有限,随意起的,原是想要他记住为人须忠诚守义。”

“抬起头罢,朕看看你的样子。”皇帝含笑对杨慕道。

许是因为皇帝那温煦的声音,许是因为父亲也在这殿上,闻言,杨慕没有丝毫的怯意便抬起了头,借着抬头的一瞬,他的目光飞速扫过御座上的皇帝,他看清了,那是一张精瘦而儒雅的脸,一双凤目威严中含着审视的笑意。

他年轻时,一定是个好看的男人,不过他今年已近七十岁了。杨慕暗暗思量着。

皇帝也在打量杨慕,这个细瘦清润的少年生得白皙精致,两道长眉墨黑如画,那一对眸子生的极好,像一顷浩淼湖水,深邃沉静,隐约浮荡着些许水气,朦胧中更让人觉得温雅安定。

“好相貌,致斋,你这个儿子倒比你显得更稳重。”皇帝上了年纪喜欢容貌清秀的年轻人,他指着杨潜笑了起来,不防笑得有些猛了,胸口一阵痰气涌上,堵住了喉咙,他的笑声立时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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