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214)

佑堂起手请杨慕坐下,杨慕犹疑片刻,拱手道,“臣有罪,还请王爷以罪臣待之,是该提审或该刑求,臣不敢有丝毫置喙。”

佑堂淡淡一笑,问道,“你口称罪臣,便是业已将那罪行认了?”

杨慕点了点头,道,“是,臣认罪。”佑堂不由笑道,“既然供认不讳,还有什么可审的?我便如实报知皇上,且等皇上下旨处分就是,你也不过是在宗人府里再住上几日而已。眼下却无圣旨,你依然是驸马都尉,我的妹婿,咱们一处闲谈也并没有违反律法之说。”

杨慕垂头一笑,也不再推辞,在那椅子上坐了,他原本已有心里准备,等待着那久未上身,却又令他难以忘怀的国法切责,倘若那是他目下唯一能为保全杨氏所做之事,凭借这一点希冀,他以为自己终是可以捱得住那些苦楚。然而眼下的清雅房间,淡淡茶香都让他既不安又沉浸,亦不由得惊怕起日后能否再度鼓起勇气,面对那九重宫阙中最为痛恨自己之人,赐下的惩处。

恍惚间,忽然听得佑堂温言道,“你不必怕,皇上此番虽不满,却也未曾动怒。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不知你能否坦诚相告?”

杨慕怔忡片刻,心底隐约猜出他欲问之事,轻轻点了点头。佑堂淡笑道,“你与小瑛一向感情甚笃,原本你纳妾我便有些不解,若说是为了子嗣也勉强说得过去。只是你这个人,温和谦恭,知礼守份,断不该能做出这般糊涂事,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你若信得过我,不妨明言。”言罢,看着杨慕面色黯然,又安抚道,“我定会帮你保守秘密,一切只按你心意来定。”

杨慕无声一笑,垂目良久,摇头道,“臣没有隐情,确是一时糊涂。”

佑堂不知为何,听他这般言语,心中忽然有一丝惆怅,原来他从不曾将自己视为可信可托之人,那么谢又陵呢?他不禁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衔恨之感,杨慕是否还当谢又陵是一个知己良朋?

佑堂徐徐笑道,“你怎么说,我便怎么信,再多余的话我也不会问。只是你想不想知道,今次的事究竟是公主府中谁人传将出去,致你身陷囹圄?”

杨慕微微闭目,道,“臣无谓知道,既是自己行止有亏,就怨不得旁人。”他略一停顿,忽然起身,整了整衣衫,恭肃长揖道,“请王爷保全内中那无辜女子,她原是为臣所迫,如今身怀六甲,无论她或是她腹中骨肉皆属无辜。臣甘愿受国法制裁,还请王爷能从中减免那女子所受苦楚。臣感激不尽。”

佑堂禁不住一哂,此人连妾室一词都不愿诉诸于口,可见内中必有隐情,他笑叹道,“你起来,我应承你就是。即便不看你面子,我也须顾全小瑛的颜面。何况如今还牵扯着一个于我而言,颇为重要之人的性命颜面。”

杨慕缓缓抬首,脑中忽然闪过一道阴霾,他适才隐隐猜测,却又极力回避的那个答案便要呼之欲出,虽则潜意识里他仍是安慰自己,那人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或者是和自己一样为了借这个缘由,彻底斩断和妙瑛已成煎熬的情愫,还她一个自由。可不知为何,亲耳听到佑堂的言语,还是会令他钻心的一痛。

佑堂不懂他腹内这些细腻婉转的愁肠,只一心要将心底的饮恨宣泄而出,好像那话只要一出口,便能彻底了绝杨慕与谢又陵之间的所有情谊,他怀着一股刻毒之意,笑言道,“我在皇上那里,见到了那封密奏,上头署名之人乃是,公主府长史,谢又陵。”

杨慕身子微微一颤,旋即便已恢复如常,原来真切知晓了,也无外乎平静以对。适才心头凛凛的疼痛于瞬间消散,他虽未亲耳聆听谢又陵剖白解释,却在内心深处明悉了他所有的动机和用心。他想起从前自己说过的话,谢又陵该算作他此生唯一的知己,原来时至今日,他依然没有看错。

佑堂紧盯着杨慕的神情,失望之感一点点涌上心间,他们的默契已在他眼前昭然展露,若非如此,若非见到杨慕此刻淡然和悦的神色,他便不会有这一刻的绝望。他忽然害怕起来,岁月其长,往后的日子里,他会不会只能任由悔恨侵蚀自己的心,只能听凭嫉妒将自己裹挟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妙瑛徐徐步入养心殿中,常喜迎上来道,“公主万安,皇上此刻正在东暖阁休息,您可是有紧急的事?”

妙瑛望了他,轻笑道,“掌印挡驾的功力愈发好了,我没有紧急之事,亦可等得,等到皇上何时愿意见我,我再入内不迟。”

常喜尴尬笑笑,迟疑道,“臣不是要档公主的驾,确是皇上昨日休息不好,才只睡了两个时辰……”他近前两步,低声道,“臣知道公主所为何来,冒死劝谏两句,皇上对此事并不想太过追究,也没打算为难都尉,公主尽管放心就是。此时不宜面圣,您还是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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