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23)

妙瑛听见佑延来了,忙站起来,却被皇帝一把拉住,道,“你不必回避,你十五哥来,许是说正事,你听着就罢了,一会儿再陪父皇聊聊天。”

妙瑛忙答应着,一会儿功夫,只见佑延进了殿中,在阶壁下伏身行了拜礼。妙瑛在那御座上,不好端坐着,好像她也一并受佑延的礼似的,还是款款的站了起来。

佑延起身时一瞥,已看到皇帝眼中闪过一道冷肃的寒光,和自己初进来时,看到他对着妙瑛语笑温和的样子全然不同。

他心中一凛,恭敬道,“父皇,儿子下了朝从内阁回来,听傅阁老说起,汤禾被弹劾一事。儿子以为汤禾此番是太过粗心大意,一时不察,但终究不是有心为之,还望父皇念在其尽忠多年,任上素有功绩的份上,从轻发落。”

佑延觑着皇帝平静无波的面色,一气说完,脸上挂了谦恭的笑意道,“这是儿子的一点想法,有不尽不妥之处,一则请父皇恕罪,二则还请父皇指正。”

皇帝淡然一笑道,“你没说错,朕无罪可恕,也没什么可指正的。你长大了,知道议能议功,体恤臣子,朕觉得欣慰。”

佑延被皇帝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弄得很迷惑,他不知道该接什么,也有些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只好欠身道了句是,这一个尴尬的字从他口中冒出来,显得生硬突兀,只一刹那便融进殿中凝滞的空气中,没了踪迹。

皇帝看着这二十出头的儿子,长身玉立,端然俊朗,那张脸活脱脱便是如皇贵妃的模样,可惜了,性子却没有他母亲那般温婉,与世无争。

“朕问你两桩事,汤禾是看过《字贯》的,内中不只一次出现睿宗的名讳,一次没看见还说得过去,次次都看不见,且他门下那些清客也看不见?不是他有意放过,朕倒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佑延道,“是,但儿子以为正因为这错漏如此明显,才正说明,汤禾绝非故意,乃是他太过粗疏导致,这是其错,却非其罪。”

皇帝摇头,轻笑道,“人人都有粗心的时候,若是京里这群人也粗心一回,这书一印刷,全国刊行,让天下人看见了是个什么结果,你想过么?”

佑延一愣,硬着头皮解释道,“京里有六部,有都察院,有翰林,所以绝不会让这种错漏蔓延,传遍全国。”

皇帝曼声冷笑道,“是么?朕觉得不然,端看有没有这个心思了。朝廷连睿宗名讳都不避忌,有心的人抓住这一点,就能演绎出十足的夺位阴谋故事,你还嫌咱们这一脉不够名正言顺么?”

皇帝最后一句已是质问的语气,听得佑延一阵心惊胆寒,他深悔自己竟没往这上头去想,原来父皇忌讳的正是几十年前的长幼国本之争。

皇帝看着一脸惶然的儿子,冷冷道,“第二个问题,你说汤禾素有功绩,这功里是不是也包括,他上疏推举你为太子的定策之功?”

这句话简直如同一道炸雷,惊得佑延瞬间便是一身的冷汗,他慌忙跪倒,连连叩首道,“父皇这么说,儿子死无葬身之地了,儿子焉敢存了这个念头,望父皇明鉴,儿子绝无此意。”

大殿上一时只有咚咚的叩首声,须臾间,佑延的额头便已红肿一片,那红色在他惨白的面色上一衬,只看得人心里一阵发颤。

妙瑛在佑延跪下去时,已站起身来,她眼睁睁看着哥哥在父皇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小心谨慎,即便如此却还是难逃这般尴尬的处境,不免心中难过,却也只能无措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皇帝轻轻咳了两声道,“起来罢,朕是让你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以后遇事多想想,想清楚了再说怎么办,一味宽仁不是解决之道。”

佑延讷讷称是,又叩了一个头才起身道,“儿子思虑不周,父皇教训的是,儿子今后再不敢如此莽撞轻信了。”

皇帝一时无语,目光在佑延脸上停留片刻,那殿中的灯光正好映照在他眉宇间,把他额上那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照的通透清晰,皇帝心里忽然一软,声音放得柔缓道,“汤禾的事,朕已交给杨潜查办,你就不要过问了。闲时多关心佑堂的学业,朕听说他又有好几日推说生病没去进学。你这个做哥哥的,该当替朕好好看着他。”

佑延听到杨潜二字,不由得皱了下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妙瑛,之后躬身道,“是,儿子谨遵父皇旨。”

皇帝点点头,见佑延已无话,便即挥手令他告退。佑延此刻只觉得如蒙大赦,恭敬的行了礼,后退着出了大殿。

佑延走出养心殿,满头的冷汗被那湿润的凉风一吹,竟生出一身冷栗,他不由自主的晃了一晃,向前踉跄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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