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38)

杨潜不觉好生后悔,自己今日到底莽撞了些,如今妻子不谅解,尚要儿子来替自己转圜,他一壁摇头,重重叹道,“你们都留下,该走的是我。”说罢,也不看曹拂母子,径自抬腿出了涵虚阁。

杨慕刚才那一番动作扯到了伤处,疼得一阵哆嗦,听着父亲去时那疲惫的步子,只觉得满身满心都痛到了极点,却又不敢在母亲面前表露,便趴在那榻上,将头埋进臂弯里。

曹拂只当他羞愧,柔声道,“让娘看看罢,总该上些药,耽搁久了,你要受罪的。”

杨慕微微一颤,轻轻点了点头,曹拂便轻缓的褪去他的素裤,露出那交错斑驳的青紫痕迹,她细细看去,那颜色甚是突兀,尤其是衬着他双腿上白如霰雪的肌肤,而那僵痕已开始发胀,只怕不多时就会肿的高出皮肤。

曹拂正后悔不该将那化瘀血的药都给了弟妹,想叫丫头们去拿些来,又怕杨慕难为情不肯,她此时已止了泪,去倒了些茶炉里余温未散的清水,蘸湿了巾帕,一点点的敷在那伤痕处。

杨慕晕晕沉沉间,觉得两股间一暖,一阵温热的舒适包裹着他,令他浑身一松,他下意识的转动着头,靠在一旁的凉枕上,眼角瞥到石青色的裙摆,立时又想到,原来是母亲在为他热敷伤处。

这半日来所受的委屈,痛楚,难过,羞耻,都被这一片柔软的温暖猝然激发了出来,经那轻缓的湿气一蒸,便从心里一直涌到眼里,那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便快要抑制不住,他急忙敛住心神,咬牙忍耐,他不能在母亲面前哭出来,不能再徒惹她担忧,他强行将眼泪逼在眼眶里,鼻子已是涩得快不能呼吸,这忍耐太过酸楚,令他的身子狠狠的颤了一颤。

曹拂见他猛地一抖,只当他汗湿衣衫,浑身发冷,忙起身去取了薄被搭在他身上,又去试他额头的温度,她一低头间,看到杨慕闭着双眼,那长长的睫毛上正挂着一颗晶莹的泪滴,那泪珠轻盈剔透,小巧可爱,将悬却又欲落,随着他睫毛轻轻一动,便倏地一下滑落在他脸上。

曹拂轻轻一叹,替他掖好了被子,看着他朦胧的睡态,不觉又怔怔的掉下泪来。

杨慕的伤本就不重,将养两日行动已无碍,只不敢长时间坐着,因此和学里告了假,他红着脸再三求恳母亲,务必说他是偶感伤风,曹拂怜他心中羞怯,自然都允了。

第三日上,杨慕已能起身,歪在软榻上看书,他想着那日父母的对话,心里一动,唤来玉笙吩咐道,“你去前院看看,安叔今日在不在家,若在,请他来涵虚阁一趟,就说我有事请教他。”

玉笙回来的快,身后已跟着杨府的大总管万安。杨慕在榻上微微欠身,道了声,“安叔请坐。”又吩咐玉笙倒茶。

万安是府内大总管,自然也不拘束,在榻旁的小凳子上坐了,含笑道,“二爷今日气色不错,想来伤处就快好了。”

杨慕面上又是一红,轻轻点了点头。万安看在眼里,安慰道,“二爷别怪老爷,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谁家儿子没挨过父亲打?老爷一贯疼你,可他毕竟有自己的难处,二爷如今大了,更该体恤老爷的苦心才是。”

杨慕颌首道,“是,我不敢怨怪父亲,原是我的错。”他一顿,顺着万安的话问道,“以前我不懂,如今看来,父亲在外头也颇为艰难,我听学里的人谈论起,内阁那些大人们,好像都不大喜欢父亲,连议事办公都和父亲错开时间。安叔,这是真的么?”

万安双目一黯,道,“那都是那些人嫉妒老爷,说到底,还是瞧不起老爷没有家世,没有功名。”

杨慕踌躇着,半晌,问出心中所想,“我听母亲说过,祖父原是二品巡抚,祖母也出自威远将军家,这样的家世为何一朝凋零,父亲幼时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

万安望着杨慕清明润泽的眼睛,曾几何时,杨潜的眼睛也是这般湛然清澈,没有一丝忧伤和愤懑,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几乎忘记了,那温暖明亮的眼睛是从何时变成两颗阴郁的寒星,闪烁着冷冷的清光,他不由得一叹道,“老爷的母亲,生下了二老爷之后,便离世了,那时,老爷才三岁。阖家上下,他能倚靠的就只有父亲的关爱,可惜那时太爷宠爱妾室,对老爷态度冷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闻不问。老爷小时候很聪明,有过目不忘的天分,他用功的读书,希望父亲能因此对他有所关注,不过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那后来呢?祖父是在父亲几岁时去世的?”杨慕问道。

“老爷十岁时,太爷染病去了。”万安叹道,“从那时起,杨家就散了。太爷留下那些个妾室和孩子,个个都是狼子野心,趁着正房嫡子年幼,合起伙来把家产瓜分殆尽了,竟是只留了个空屋子给老爷兄弟两个,连仆人都走的走,散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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