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40)

谢又陵一阵纳罕,直觉此情此景隐隐有些蹊跷,他略一思忖便要转身离去,还未踏出殿门,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柔媚含混的声音道,“皇上放过臣罢,让娘娘知道了,臣可就没活路了。”

谢又陵耳畔处好似一道炸雷响起,那声音的主人他认得,是翊坤宫的内侍袁瓒,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当真生的娇嫩好颜色,可他再没想到,皇上此刻会在翊坤宫里,和袁瓒单独在一起。

他下意识的去探寻重重帷幔后的人影,定睛望去,依稀只见皇帝背对着他,步步紧逼,袁瓒却是退到了墙边,眼看着已退无可退,他只听得嘤的一声,皇帝已伸出手去,一把揽上了袁瓒柔软纤细的腰肢。他看不见袁瓒的表情,不知道他这一声低呼是带着压抑的痛楚,还是胆怯的期盼,他只看见袁瑛粉嫩精致的手挣扎着绕过皇帝的脖颈,一阵抖动后,指尖渐渐变得苍白。

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骤然一热,有些他说不清的东西已在胸中轰然炸开。

谢又陵心中狂跳,慌乱的逃出殿去,却没留意身侧的帷幕后还藏着一对含着阴冷笑意的眸子。

妙瑛正翻着宋刻后汉书,不经意间一抬头,倒被谢又陵惨淡的面容吓了一跳,“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谢又陵轻轻摇头,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外面太闷了,臣有些透不过气来。”

说话间一行细细的汗从谢又陵鬓边流下来,滴在衣领上,又滑落进他修长白皙的颈项里,妙瑛看在眼里,只当外头真那么闷热,也就没再多问。

谢又陵未曾想,傍晚时分,又出了一桩令他意想不到的事。侍女文樱匆忙跑进来,那样子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公主快去劝劝娘娘,娘娘责打内侍,眼看着就快打死了。”

妙瑛霍地从椅子上坐起,和谢又陵对视一眼,拔腿便往正殿方向去,一面急问道,“打的是谁?为什么事?”

“是一个叫袁瑛的,半年前才调到咱们宫里,”文樱一顿,不忍道,“娘娘说他弄坏了一个心爱之物,究竟是什么,谁都不知道,这话可怎么说的,为个物件……”

她不敢再说下去,否则便有指责嘉妃之嫌,妙瑛心下明白,愈发加快了脚步,还没到正殿门外,就听见院子里一阵木板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些血腥气。

谢又陵心中惊痛,却未慌乱,赶上去先一步进了院子,只看了一眼他已倒吸了一口气,回身以手遮挡在妙瑛眼前,低声道,“别看,太……惨了。”

妙瑛一震,从容拂开他的手,见院子里站满了内侍宫人,嘉妃面沉如水,斜靠在廊下的凉床上,她没敢细看那惨烈的画面,光是听着就已令她心跳失常,她扬声喝道,“住手。”

嘉妃蹙眉不悦道,“你来干嘛?谁又当了耳报神,把公主请来了。”

众人低头噤声,无人敢回这话。妙瑛深吸了两口气,只觉得那浓重的血腥气从鼻子里一直钻进肺里,让她几欲作呕,“母妃要罚人,交给慎刑司罚就是了,何苦在自己宫里折腾,让阖宫上下都看着,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警示他们。”嘉妃见她一上来就是诘问,心头火起道,“难不成我连责罚一个内臣的权利都没有?”

妙瑛知道跟盛怒的人无法讲得清楚道理,她放缓了语气道,“母妃自然有权利惩罚犯错的宫人,不过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我看就饶了他罢,今儿闹的这么大,保不齐明儿宫里就传遍了,父皇要是听说了,未必高兴您罚的这么狠。”

嘉妃冷冷的看向那伏在刑床上的人,那被血浸泡的下身远远看去像是盛放的一树石榴花,那清秀干净的一张脸已是白得失了生气,俊秀的眉目因剧烈的痛楚扭曲成了一团……她的目光落在那人柔软纤细的手上,一股怒意又自胸口涌了上来,皇上夸过这双手,说比女人的手还细致漂亮,她怨毒的想,皇上真是老了,他在女人身上已找不到新鲜的刺激,就转而去这些狐媚少年身上寻那青春鲜亮,这原不是让她无法接受的事,可她不能允许这事发生在翊坤宫里,她不能因此沦为六宫的笑柄,让那群刻薄的妇人背地里奚笑她的无能。

“打了多少?还剩多少?”嘉妃问掌刑内侍道。

内侍欠身道,“打了六十,还剩二十杖。”

这从容平静的问答,让妙瑛觉得毛骨悚然,更遑论还有那巨大的笞打数字,她匪夷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母亲,那一汪美目中似乎只有乖戾与冷漠,她有一瞬间的狐疑,究竟是什么令一个女人变得如此酷狠,难道真是因为这幽深冷寂的宫闱岁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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