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罗刹女(20)

可她仍是不答,身子挺立,如风中翠柏。

顾承端正了一下坐姿,看着她,语重心长,“我知道你有恨,父仇家仇,如果换做是我,也一样会恨。我并不是瞧不起女孩子,可说句你不爱听的,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你是独女,好容易逃出生天,就不该再背负那些沉重伤痛。换个活法,外头海阔天空,总能找到今生向往的一些东西。”

沈寰垂目,“是么?可你也说,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个,那些恨和痛,我不背,谁来背?”

抬眼,忽作一笑,“三哥的意思我懂,这样的世道,我一介女流掀不起什么风浪,就该安之若素。可现今的世道,三哥觉着好么?”

顾承摇了摇头,“不好。可是天道循环,万物生息,一个朝代和一个人,一棵树,一株草一样,都有生死枯荣的规律。也许我们身处末世、乱世,这是没法选择,生来注定的。凭借一身,力挽狂澜,这样的人或许有,但我确实不是。我们选择不了身处的环境,但可以选择以什么样的姿态面目活下去。活着,不见得就一定要蝇营狗苟,安之若素也不是一个很坏的形式。”

沈寰默然,许久如喃喃自语,“天道?”

顾承沉沉颔首,“是,天道。”

怔忡一刻,沈寰目光如电,灼灼逼人,“或许,我就是天道。”

无言以对,因尖锐霸道。轻轻一叹,顾承不再说话,良久起身,缓缓走出屋去,脚步与来时相比,无限凝重。

春日天好,透着勃勃生机,转眼初夏渐至,空气里多了几分薰然热气,夹着花香鸟语,闻之令人气息愉悦。

沈寰提出要上街,并不是为了闲逛,只是在顾宅一方天地里,待了小半年,想要出去瞧瞧外面的人和物。

顾承欣然应允,却不料她要求预备几件男子衣衫。蓦地想到初见,她就是一身男装,极尽风流俊朗,也许是她惯做这样打扮。他想了想,终于不再多言,一一答应下来。

其时无论世道好坏,天子脚下富饶京畿,一眼望去仍是满目繁华。

这里是随着一个朝代兴起,最先兴盛的所在;也会是随着一个朝代衰亡,最先衰败的地方。

沈寰微微垂着头,并不流连周遭景物,年来她的身量长了不少,渐呈高挑窈窕,此时若不是穿着最寻常的衣衫,扮作一个少年模样,走在街上定然是会为人群所瞩目。

甩脱含香,于沈寰而言,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她独自一人,轻盈绕过人潮,青衫飘巾,翩然越步,目光坚定的向城中最富贵的街巷走去。

转过最后一条街,眼前出现一座恢弘富丽的宅院。沈寰站在角落里,静静打量,她还记得,这是当朝权宦,司礼监大太监常全义的府邸。

很多年以前,沈徽有一次上京述职,曾携她一道,来此做客。只是那时候她还不懂,这间宅院的主人,有着怎样滔天的权势,父亲和那人把臂言笑时,彼此心里又有怎样的暗流起伏。

此刻正交午时,沈寰知道,白日里,常全义会在宫中陪侍皇帝,只有到了晚上才会返回这座外宅。若无意外,她今日一定不会在此地遇到常全义。

她只是来看看这里的地势与防范。打眼望去,门前的侍卫皆着京卫服制,那是皇帝的亲卫之一,如此气派,如此逾矩,常全义在朝中有九千岁之称,也就不足为奇了。

沈寰盯着门前看了一刻,便见三乘华盖车从远处驶来,停住在大门前,自车上下来三名男子,看穿着却都不是公门中人。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须发皆白,身着道袍,颇有仙家风骨。

她先凝目其人,一时看不出异常,忽然一阵风刮过,却见那道人的衣衫纹丝不动,连袖口也不曾有一点起伏。

她心下微微一惊,知道那是最为上乘的内家功夫,其人想是已练至化境,周身气息无须刻意,自然而发,足可以抵御一切外物之力。

她又看向旁边两人,左手处那人,是个中年虬须大汉,浑身肌肉隆起,呈磅礴狰狞态势,该是硬桥硬马练就的外家高手。

右手边那人身材瘦小,毫不起眼,可她看得仔细,当风拂过,掀动他身上轻薄衣衫,隐约可见他背上一条条流动的肌肉,像是游走盘爬的虬蛇,此人想必是擅长太极功夫的高人。

这三人不说话,也不屑环顾一眼周遭事物,不急不缓的自正门进了宅院。

朝中盛传,常全义笃信道教,曾广招天下得道之人,为求长生不老灵丹妙药,后来又趋向于修炼内家心法,以延年益寿。看来这三个人都是他豢养的顶级高手,一方面助其修炼,一方面为其提供近身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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