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86)

作者:槊古 阅读记录

“这样挺好的,”晏非道,“民主,自由,平等,每个都是当时我们追求的。”

张之彦大笑,道:“我是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着见到这些,当时内战还没闹清楚,日本就反了,好不容易把日本赶出去,自己又打起来了,往后……不提也罢,我倒越来越怀念地下读书会的日子,现在没来由地那些日子,我成日成夜地想那些朋友,但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你,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果然来看我了,到底还是舍不得我的。”

晏非没有告诉他两年前的夜晚,自己在屋外的树上坐着,看他入睡,只是道:“之前你在国外,我联系不到你。”

“所以我回来了嘛,”张之彦还有些得意,“我早就想回来了,可是家里人拦着不让,我就生气了,狐死首丘,我也要落叶归根,让我死在外头怎么可以,于是好说歹说,终于让我回来了,回来就踏实了,今天见到你,我更加踏实了。”

他沉默了会儿,道:“你还那么年轻,跟从前一样,年轻漂亮,穿着中山装,胳膊底下夹着本书,骑着自行车在街道上来回一趟,能收一车篓的花,我不一样了,我已经老到下不了地了,家里的小孩嫌弃我,我既不能陪他们玩,还要他们照顾我,可他们哪里知道我是上过战场扛过枪的,我那些故事他们都不愿意听,觉得都老掉牙了,婉红还活着的时候我可以跟她通个信,好歹有人聊,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没日没夜地想了,想到哭,孩子还觉得我矫情呢。”

晏非道:“我也在想过去的事情,没日没夜地想,还好,没人说我矫情。”

张之彦笑了一下,道:“你来沪州,去百春楼听过戏没?我常说那小子忘本,把个好好的戏楼经营成一家酒店,带的角每天用手机拍视频,吊嗓的时候拍,演出的时候排,心思都不在唱戏上了。”

“刚听过,的确不大好了,没有从前的味道了。”

张之彦道:“什么都变了,我们以前的屋子也没了,地下读书会的屋子也没了,我来之前让孩子开着车在街上兜了好几趟也没瞧见,还被人摁了好几次喇叭,到了后来,孩子也不耐烦了。你怎么现在才来见我,可惜了,我现在都离不开床,如果在两年前,我跟你出去,就我们两个人,慢慢地去找,肯定能被我们找到。那么大的一个屋子,那么长的一条街,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

晏非听到这一句,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过了头去,不想让别人见到他此时的脆弱,只是,这根本不是丢脸的事,花辞很想告诉他,如果他觉得难过,没有关系,她去把门关上,守在门外,告诉旁人此地闲人勿进,而晏非就可以在屋里自由自在地聊他想要聊的,哭他所怀念和珍藏的。

但是花辞不愿意开口,晏非这人,一辈子都为礼节所束缚,如果她说话了,无论晏非心情有多糟糕,他都会抹干泪水,打点起精神来应付花辞。换作是花辞,在这样的坏境里,恨不得叫所有人都滾,所以将心比心,她不愿意让晏非的情绪更加失落。至于那位张之彦,花辞当然发现他已经糊涂了,他不停地在说话,没有任何地章法和条理,一会儿说过去,一会儿又感伤现在,絮絮叨叨的,好像要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

“我还保留着那时候的相片,”终于,张之彦那样说道,他伸出手,指了指床头柜,“我花了很大的精力才把这些收集好,也跟孩子们说了,等到我死了,这些相片就跟我一起火化。”

花辞打开了床头柜,找到了那本相册,晏非颤抖着双手抚上了封面,张之彦笑了:“翻开来。”

晏非翻开,第一页夹着一朵已经干枯到看不出种类的花朵,但他只是一眼,泪水便滴落了下来。

“那年,你得了风寒,所以延迟了出国的时间,我在日本参加无聊的赏樱大会,与大和女子调情,你偏偏炫耀似的给我寄了信。”

晏非当然还记得这件事,也记得那时候他写的是“我也不知该给张兄随信送些什么,想来张兄在扶桑有酒有伴,什么也不缺。正好窗外的桃花开得很好,我便随手折一枝随信越日本海到张兄手里,算是将一春江南景赠给张兄了。”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晏非也不知道那时怎么忽然有了这兴致,或许他只是碰巧读了这句诗,又很喜欢,所以想要附一回风雅。

他轻声道:“倒是难为你了,还都留着。”

“是我当时的女伴把它制作了书签,我用得挺称手,东西又小不占地方,便没有把它丢了的理由。”张之彦道,“你往后翻,第一张相片就是我们几个在你的婚礼上照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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