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误玫瑰(49)

作者:十七郁生 阅读记录

沈谦益嗯声。

“您知道吗,您好像在跟我说‘世界上这么多人受苦你又算老几’,您是想告诉我这个?”她费力地以笑音收尾。

沈幸真的觉得难以置信,连喘气时身体都会疼,她几乎是用气音在讲话:“爸爸……父亲……您……您不如说……我就该遇到那些人那些事……反正已经有那么多人过得比我不好,我不是最惨的那个就该感恩戴德……”

“是这样吗?”沈幸胸腔起伏,艰难地问。

“不,不是……”

沈谦益的否认苍白无力,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在沈幸眼中定格——正是那种被人戳破的表情。

沈幸弯唇一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抽噎哽咽,连喉咙也止不住地痉挛,呼吸争相纠缠不休。

“您让我放过自己,我放不过的。”

沈幸的唇裂开,溢出血来,她尝到了腥咸,说出的话语无伦次,却句句皆为肺腑之言,“爸爸,我告诉你,我过得不好,每一天都不好,我的日子是很难过的,我的难过根本不是您想的那么简单的悲伤忧郁,是难以过活,您知道吗?”

“您总是跟我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放过自己……”

她喘着虚气,然后垂着眼睛看自己的手指。

“可我每天总是盼着自己能死了,日日夜夜,没有哪一刻我不渴望这个,即使你爱我,哥哥爱我,江明颂他更拼了命地对我好爱我,以及再遇上迟郁,那么多人在乎我,说不能没有我。”

“所以我就只能这样痛苦地活着啊,我不想让我的爸爸跟哥哥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们家有个自杀了的人,我不想让江明颂失去他的爱情,不想让迟郁这辈子都走不出那张机票……”

“为了你们,我恶心自己,就这么活着。”

沈谦益怔然,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的嘴唇不断张合着,没一句话是他想听到的。

“您说,这样的我就算露出笑容,也是真的在笑吗?”她继续说:“其实,没有一天,我的心口不疼,我什么大病都没有,但我就是觉得难以呼吸,可不可笑?”

沈幸哂笑,后又大笑,似是在回味这样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又继续说:“爸爸,真的过不去。她们在我心里埋了个种子,只要我呼吸,只要我的心脏还跳动,只要我活着,它就狠狠在那里扎根。唯一能根除它的办法,就是让这颗心的主人消失。”

沈谦益努力找到自己的声音,开口却发现沙哑得难以出声,“别,别那么做。”

沈幸笑了一下,看着弯曲的手指兀自说:“爸爸,我知道您和哥哥好爱我,可是,爱对我这样的人来说……”

她默默捂上心口,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一些钝痛。

“可是——爱真的好沉重啊,它永远裹挟着我和我的心脏。”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沈谦益把脸埋进自己手臂里,头一次在人前做出了脆弱的动作。

沈幸强忍着心里的不舒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如此循环往复好几次才继续说道:“小时候我喜欢吃糖,吃最甜的糖,你们的爱就像蜜糖,世界上最黏腻的那种,它堵着我的喉咙,我说不出任何话来。”

其实不止你们的爱,任何只要想对我倾注感情的人都让我这样觉得。这当然不是你们的过错,是我。是我有病,是我疯了。我察觉到的时候,我也曾迫切地想要愈合这个伤口,我有吃药,我做MECT像家常便饭一样,MECT是这样极端的治疗方法,我仍然还会想到死,仿佛向往死亡已成为了我身体的本能。这些话她没再说出口。

“无论我能否放过自己,父亲,请您放过我吧。”

沈幸又怕沈谦益不放心一样,补充说:“我不会让我自己死的,沈幸永远活在沈家。”

话已至此,多说又能有什么裨益呢。

那一番话,彻彻底底地压弯了沈谦益向来笔直的腰身,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连眼神都没那么清明了。

但在沈幸眼里,沈谦益的背影永远高大伟岸,一如从前。

他们在时光洪流中前进,不断改变自我,仍没能活成所爱之人都喜欢的那样。就像沈谦益怀念小沈幸,而沈幸也怀念着曾经的父亲。

“阿幸,那番话爸爸说得不对,但爸爸是真的爱你,真的。”风掠进房间,把声音带给床上的姑娘。

“我知道的……”

他们爱她,他们希望她活得开心,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她都知道。

可他们做的这一切的一切,有个最大的前提。

——她活着。

他们希望她快乐,但他们更希望她活着。

怎么可能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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