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2)

她暗自惭愧,目光在桌上游移,注意到他搁在餐桌上的手,挽起的衬衣袖口,他的腕表……他的表怎么是这样?

一道极粗的划痕,笼罩了表盘,表盘玻璃裂得七扭八歪。

他居然戴着一块没办法看时间的表。

可那金属指针还在走着,在破碎的表盘下跳跃,咔嚓,咔嚓,真是顽强。

阳光很好,淡蓝色的窗帘,精致的小窗,窗台上一株罗勒草腰肢款摆,餐厅里挂着一串贝壳穿成的风铃,桌布有精致的蕾丝花纹,像他的衬衣一样洁净而清香。

她环顾四周,由衷地赞叹:“很漂亮。”

他微笑点头:“谢谢……都是你喜欢的布置。”

她喝完最后一口牛奶:“陈既安,那我们为什么离婚?”

他愣了片刻,缓慢答道:“我们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做,你有你的理想和事业。”

她接道:“所以……是我要离婚?”

陈既安没有言语,只是低着头笑了笑。

她叹息一声,自然地抬头看向看着头顶的挂钟,挂钟——九点一刻,阳光暖融融,干净的餐厅像是要化开。她有些诧异:“不是说,工作很忙?”

“我辞职了。”他答道。

“为了我?”她的愧疚更甚,“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的,不要总是道歉。”

他在一片阳光里冲她微笑,他的笑容像个快乐的少年,眸光却像个散淡的老人。

他身上有种异样的沧桑,像是久置的纸烟,新启的老酒,把年华都磨啊磨,磨成这个模样。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几岁啦?”

她看到他的笑容慢慢淡去,目光深邃,像在怀念什么,良久,才答道:“三十四了。”

他不紧不慢地收拾餐具,”景时,咱们第一回见面,你就是这样问我。”

那是秋天。露水氤氲,泡在积水里的梧桐叶,黄澄澄的一片叠一片。

他抱了一大摞文件,研究报告,学生档案,实验记录表,近百份十六页的论文,沉得够呛,他咬紧牙关步履不停地穿过后院。

没想到秋风猛烈,从上面刮起,翻书页儿一样耍弄他,将他的资料刮得满天乱飞。他等了一会儿,风不见停,反倒牺牲更多的纸。

他微有洁癖,不愿意将手上的资料放在满是积水的地上,只好那样无措地站着。

然后实验楼里飞出了穿着灰呢子风衣的景时。她哒哒地跑来,看见满天的打印纸,先是放声大笑,然后便俯身去捡。

她动作敏捷,捉小鸟儿一样,先抓这张,再扑那张,全部拢进怀里。一边拿餐巾纸擦着,一边喋喋不休,声音清亮亮,毫不客气:“你们这些实习生,懒出了新高度!这么多资料,分两次拿累死你了吗?不知道后院是个风口啊?我以为人工降雪呢,你傻站那儿赏雪景呢?还得姐姐来帮你,不然我看你下午上课怎么跟导师交代……”

她整好,重重地拍在他怀里,拍得他身子一抖。低头望去,就看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口露出的挂牌。

他叫她刚刚一翻炮语,轰炸得面颊微红,一言不发,尴尬地看着她的脸。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看他,又看看那工作牌:“……教授,院里还有这么年轻的教授?”

她的声音让他都有点怀疑自己,她一双清亮的眼睛认真地打量着他:“你几岁啦?”

后来他才知道,景时与别的学生不同。她是特批在实验室参与重要研究的,光芒万丈的一颗小太阳。

第3章

他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动手洗碗:“景时,我比你岁数大。”

她低了头:“我那么狂。”

他笑起来,洗碗水飞溅,他急忙关上水龙头:“还不是有人受得了?”意指自己,言语中居然透出一点自豪来。

她有些惭愧,倚在门框上看他。他的手臂修长有力,在洁白泡沫中起起伏伏,温柔得有些寂寥。

她喃喃道:“那我们也没有孩子?”

他的手一抖,敛眉:“有的……本来有一个。”

那是决裂的导-火索了。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郁,透过门玻璃看去,她倚在病床上看书,面色苍白。

他回身对着身后的几位教授,强行压抑着怒火:“王老师,丁老师,景时身体不适,怎么还能进那么危险的实验室?”

难得两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面对着话语里的质问,低声下气地解释:“陈教授,你先别着急,出这种事儿我们也很痛心。只是小景她……能跑能跳的,精神头大得很,没想到她居然……”

看着他的脸色愈加难看,丁教授急忙截住话头:“这样的啊陈教授,小景这些年在实验室,跟我们处得很好。她出了事,就像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一样。我们也……真是对不住,对不住,你们还年轻,下一回我们一定好好照顾小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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