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蛛(48)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污水一滴一滴地顺着他黑色的发丝垂落。

“对不起……”他说,“是我狗眼看人低……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麻木地说着,一遍又一遍。

污水顺着他消瘦的脖颈滑入衣领。

夕阳坠落,阴影掩盖了他眸中的光亮。

唐柏若呆呆地看着,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流下。

谁能够救救他们?

燃烧的日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在晃动的泪光中,她看见宿舍楼上观望看戏的牟老师转身回到屋内。

她在内心朝看不见的神求救,祈求神能够将他们带离苦海。

神也好,恶魔也好。

救救他们吧。

他们不是没有寻求过他人的帮助。

解扬找过班主任,他把高山遥几人叫到办公室批评了几分钟,在得到“再也不欺负同学”的保证后,放他们回到了教室。

一遍又一遍的“再也不欺负同学”落在教师办公室里,而解扬的痛苦,也在办公室外一遍又一遍重复上演。

他们还报过警。

警察也是一通教育,得到他们承诺过无数次的学好后,便将这些未成年们放走了。

每一次求助他人,最后得到惩罚的,只有解扬。

是不是杀了高山遥,一切就会回到从前?

他们从不讨论这个可能,因为彼此都知道答案。

高山遥不怕杀人,因为他是富豪的儿子。

他们怕。

因为他们是农民的孩子。

哪怕刀子就在他们手里,他们也捅不出最后的那一下。

因为他们承载的,是整个家庭的希望。

是父母一年又一年省吃俭用,生病了也不舍得去卫生所看病,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攒下的血汗钱,供养的一个小小的梦想。

走出山村,出人头地。

高山遥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们,但他们若是伤害高山遥,就是在伤害自己,设想杀死高山遥,更是在设想杀死自己的未来。

她总是安慰自己,等高考结束就好了。

等高考完,他们永远离开这个蔽塞的小山村,一切就都会好了。

他们会上同一个大学,在同一个城市生活,看同一场电影,吃同一个餐厅,他们会在某个周日,坐上摇晃的大巴,在温热的阳光中,眺望波荡的大海。

她会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听他用沉稳坚定的声线,向她讲述那些书本上得知的最新知识。

她所希冀的,仅仅如此。

他们一路沉默地步行回家。从县城的小路,到崎岖的山路。他们一路跋涉向上,用磨出茧的双脚奋力地向前行进。

那天晚上,家里的狗忽然叫了起来。父亲开门查看的时候,发现是解父带着解扬,局促地站在门外。

唐父用脚撵开院子里乱走乱窜的鸡鸭,热心肠地向解父打招呼。

解父鼓起勇气,小心询问能不能让村里有巧手之称的唐母,帮忙缝补解扬破损的衣物。

唐父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小子,知道的说他备战体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上战场打仗了咧!他一个男娃娃都这样,小柏若还吃得消吗?”

“是吗?柏若倒还好。”唐母面露疑惑地回应着解父的聊天。

三个大人在屋中寒暄的时候,唐柏若走到解扬面前。

他没有说话,他也不必说话。他只用轻轻抬起眼,沉静的眼眸就能传递他的心意。

唐柏若用身体遮挡,背对着屋中的大人,悄悄牵住他的手。

“会好的。”

“等考上大学,一切都会好的。”

解扬看着她,忽然攥紧了她的手。

他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了。

高山遥来之后,唐柏若很少再看到解扬的笑容。

此时此刻他的微笑,比容纳天地万物的天空还要温柔。

“我没事。”他轻声说。

她和解扬的那片海,依然沉静地悬挂在她们头顶。

璀璨的星光,从万丈高空坠落,刺透他们的人生,留下千疮百孔的残骸。

那晚在干草堆上看见的海,她自此再没有见过。

只剩下海的幻影,支撑着她走过之后更深的绝望。

第19章

◎“我会保护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母亲期盼着受到惩罚。

明白这一点的解忆, 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越来越多的细节从回忆中浮现,她以前不明白的问题,现在逐渐有了答案:为什么母亲从不庆祝生日, 为什么母亲总是郁郁寡欢, 为什么母亲始终孑然一身,为什么母亲与她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墙。

因为母亲认为她应该受到惩罚。

或许,成为水中维纳斯唯一的生还者, 对她来说反而是个诅咒。

每一次闭上眼睛,钉在周然脸上的呐喊面具和母亲沉默忧郁的面庞就会在解忆脑海中交替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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