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蛛(73)

当哥哥将母亲的手拉到父亲面前,覆在他手掌上的时候,父亲看了一眼哥哥,手指蜷缩了起来,但并未缩走。

他们才是一家人。

他不是。

所以他才被遗忘了。

天黑了,又亮了。

世界不会因为谁而停转,哪怕谁的心灵已然崩塌。

第二天,似乎一切如旧。

父亲和母亲各自外出上班,他们各有各的家族企业,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什么爱情。

父亲受伤的,只是身为男人的骄傲。

他等着父母或是哥哥来和他对话,关于他自己。但是,无论是谁,都没有再来找他。

他用蹩脚的手段来吸引他们的关注。

他不再做家庭作业,不再按时上学,不再参加课外才艺学习。他逼迫同学把书包放地上,腾出空间给他扔垃圾。他拿油性笔往前桌的白色羽绒服上涂鸦。用剪刀将和自己作对的男生的头发剪成狗啃式。

又一次大考,他的成绩排在年级倒数。

老师给家里打电话,他不知道母亲和老师说了什么,只是老师从此看他的眼神,也带了点同情。

父亲和母亲,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过着他们的日常。

因为什么都没发生过,所以谁也不用给他一个交代。

父亲拒绝和他视线接触,努力装作他是一个长了脚的空气。

在外人在场的情况下,父亲才会演出几分从前的样子,笑着叫他“小遥”。虽然旁人不明所以,但多少察觉出了父亲对他的感情变化,他和哥哥的待遇,不但在家中分化,就连家外面,也逐渐开始分化。

父亲总是满面笑容地和哥哥站在一起,而宾客朋友们不再主动向他打招呼。曾经殷切的朋友,也都远离了他的身边。

极少数时候,妈妈会给他一丝他们彼此都明白的温情。妈妈对他怀有一丝愧疚,但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夜在书房里听见的“年轻时犯的一个错误”。即便有着那么一丁点的愧疚,为了不让父亲以为这是前情未了,母亲在父亲面前,采取了和父亲一样的态度。

哥哥或许是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偶尔眼神接触,高山遥都能从中捕捉到一丝怜悯。即便是混杂在九十九分的关切里面,那仅有的一分,也是怜悯。

那怜悯,刺得他遍体生痛。

很多彻夜不眠的夜晚,高山遥都曾想过,母亲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那个多年前就已经被辞退的保镖。

如果爱过,怎么能够放弃他,如果不爱,又为什么要生下他。

还有父亲——难道血缘,真的胜过一切吗?

哪怕他心中承认的父亲,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

最后,还有哥哥。

想要粉饰太平的哥哥,比从前更加优待他,那种处处为之的特意优待,本质是清楚彼此已经不在一个阶层,从高处俯视下来的施舍和关照。

自以为是的施舍。

他的骄傲奄奄一息,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变成一把把尖刀,反复将他扎透。

不过半年后,他的父亲就彻底厌烦了他故意惹出的众多麻烦。

没有得到任何通知,一个寻常的早晨,他和他的小遥被打包送往了偏远的三川县。

他甚至没有见到父母一面。

当他在车前错愕地抬头看向独栋别墅时,对上的只有哥哥在玻璃窗后不忍的眼眸。

不忍,那就做些什么啊!

但高山寒什么都没有做。

他几乎是愤怒地瞪着躲在玻璃窗后的高山寒,就这样还能给人当哥哥吗?

啊——他在那时忽然醒悟。

原来,他们已经不算什么兄弟了。

在那个早晨,一直被他藏在心底的嫉妒,掀翻了压在上面的理智,从心脏里蓬勃生长出来。

还是那辆车,还是那个司机。

一切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他的人生,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的东西被打包扔出了高家,陪伴他的,只有一条名叫小遥的狗。

真可怜啊。

这一次,他对自己说。

名为嫉妒的荆棘,盘踞在他心房上,旺盛成长着。

直到遇见解扬,开出罪恶之花。

“高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解扬啊?”

有无数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但他从未真正回答过。

他永远也不会将答案宣之于口。

在消息蔽塞,居民贫穷的三川县,他进一步放纵自己堕落。

在冯小米和陈皮的助推下,他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从一开始的被呛出眼泪,到整夜整夜地坐在窗台抽烟,从租的房子里看出去的天空,比在家时看见的更黑,更寂静,更孤单。

唯一在闪的星光,是一名叫做唐柏若的女孩。

在不合宜的时间,不合宜的地点,他对上了一双纯洁忧郁的眼睛,心头没道理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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