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帆布包里摸出那个青铜铃铛，递到解雨臣面前，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那枚铃铛被他揣了一路，边缘都被磨得发亮，上面的纹路却依旧清晰，刻着张家特有的记号。“这个……是小哥让我交给承安的。”他低声说，不敢看解雨臣的眼睛，只能盯着那枚铃铛，“他说……算是留个念想。”

他甚至不知道小哥是否还活着。这句“留个念想”，不过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是他不敢承认现实的懦弱，是他想在这片废墟上，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解雨臣的目光落在铃铛上，那枚青铜铃铛在阳光下泛着古朴的光，上面的纹路像一张网，网住了太多人的命运。他没有立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铃铛，像是在确认它的温度，又像是在透过这枚铃铛，触摸那些已经逝去的时光。

“张起灵……”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叹息，又像释然。

吴邪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窖。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甚至不知道小哥和汪碎玉现在是生是死，不知道那座假青铜门后，到底是地狱还是别的什么。

解雨臣沉默了，只是拿起那枚铃铛，轻轻放进承安的襁褓外侧的小口袋里。动作轻柔得像在放一片羽毛，生怕惊扰了怀里的孩子。阳光照在他的侧脸，能看到他眼角的细纹和鬓角的白发，那是岁月和苦难留下的痕迹，一笔一笔，都像是吴邪亲手刻下的烙印。

“小花，对不起。”吴邪终于抬起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如果不是我……，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别说了。”解雨臣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吴邪，你没错。”

吴邪愣住了。他以为会看到解雨臣的愤怒，看到他的指责，甚至看到他挥过来的拳头。他甚至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该如何承受这份怒火，该如何道歉，该如何赎罪。可他什么都没看到。对方的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让他难受，让他无处遁形。

“你只是……和我们一样，被卷进了这摊浑水而已。”解雨臣低头逗了逗承安，孩子正含着手指看他，嘴角流下一小串口水，他抽出帕子轻轻擦去，动作自然又熟练，“汪家的债，张家的局，吴家的谜，早就缠在一起了，像团乱麻，不是你我能解开的。”

他抬起头，看向吴邪，眼神里终于有了些波澜，那是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像跑完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我恨过你，真的恨过。”他坦诚地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小时候恨你有三叔护着，闯了祸有人兜底；长大了恨你能安稳长大，不用像我一样，八岁就要学着杀人；甚至恨你轻轻松松就能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东西——那种可以不管不顾往前冲的底气。”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怀里的承安，孩子已经含着手指睡着了，小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梦。他伸出手，轻轻抚平那道褶皱，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微弱的笑容，像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转瞬即逝。“可现在……”

“现在觉得，恨也没用。”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人都走了，恨谁都换不回来。碎玉不会回来，我妈不会回来，张起灵……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吴邪的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他不是个爱哭的人，从小到大，摔破了膝盖没哭过，被粽子追着跑没哭过，哪怕是潘子走的时候，他也只是咬着牙，把眼泪憋了回去。可在这一刻，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轰然倒塌。

他想起小时候，解雨臣穿着粉色衬衫，站在葡萄架下，手里拿着新买的弹弓，对他说“吴邪，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想起在斗里，小花替他挡下致命的机关，后背被划得鲜血淋漓，却还笑着说“我可不能让我发小死在这里，不然老李头该念叨我了”。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原谅他，可他原谅不了自己。

“小花，我……”他想说些什么，想承诺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道歉太轻，承诺太假，他能做的，似乎只有逃离。

“我先走了。”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跑似的往门口走去，脚步踉跄，帆布包撞在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承安……麻烦你多照顾了。”

他不敢回头，不敢看解雨臣的表情，不敢看承安熟睡的脸。他像个懦夫一样，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的院子，逃离了那些他无法面对的愧疚和自责。身后的葡萄架下，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叶子的沙沙声，和解雨臣轻轻哼唱的、不成调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