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外伤好治，心伤难愈

诵经声不知何时停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有几缕残阳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狭长的光影。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张起灵压抑的呼吸声，和他掌心伤口偶尔渗血的黏腻声响，像一首无声的哀乐。

他已经这样坐了很久，久到双腿发麻，浑身僵硬，却依旧不肯松开握着汪碎玉的手。她的手还是那么凉，像一块被冰雪冻透的玉，任他怎么用体温焐着，都焐不热半分。

眼泪早就流干了，眼眶干涩得发疼，可心口的钝痛却丝毫未减，反而像生了根的藤蔓，越缠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汪碎玉的脸，看着她苍白的唇，看着她紧闭的眼，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她最后那句“张起灵，我不要你了”。

原来，人真的会痛到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浅的咳嗽，苍老而平静，像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张起灵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人从梦中惊醒。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逆光中站着一个身影，穿着暗红色的僧袍，身形佝偻，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正是这座喇嘛庙的老方丈。

老方丈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浑浊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张起灵身上，又缓缓移到床上的汪碎玉身上，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施主再哭下去，”老方丈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这姑娘，可能真的就要没了。”

张起灵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巨石砸中。他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带得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踉跄着冲到老方丈面前，高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平日里淡漠如冰的眼神，此刻却盛满了急切和恐慌，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那些“她还有救吗”“求你想想办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沙哑的三个字，带着他从未有过的卑微和绝望：

“求你……救她。”

这三个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活了太久，见过太多生死，早已习惯了用沉默和冷漠伪装自己，可此刻，在汪碎玉的生死面前，他所有的铠甲都轰然碎裂，只剩下赤裸裸的脆弱。

老方丈看着他，眼神复杂。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手，用枯瘦如柴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拐杖，发出笃笃的轻响。

“唉，痴儿啊。”他又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也带着一丝无奈，“你的寿命有几百年，她的寿命不过六十载，如今不过是一场生死的预演，就已经要死要活，将来真到了离别那一天，你又该怎么办？”

张起灵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这些。他活了太久，时间于他而言，不过是模糊的概念，像指间流过的沙，抓不住，也留不下。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汪碎玉，不能让她像白玛一样，成为他记忆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话来。老方丈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他可以活很久，久到足以忘记很多人，很多事，可他害怕，害怕自己会忘记汪碎玉，害怕她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只是短暂的一瞬，像流星一样划过，不留痕迹。

老方丈看着他茫然无措的样子，眼神里的悲悯更浓了。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想说汪碎玉的伤，不仅仅在身上，更在心里；想说她体内的生机正在一点点流逝，不是因为伤势太重，而是因为她自己不想活了；想说张起灵喂给她的那些血，只能吊住她最后一口气，却唤不回她求死的心……

可这些话，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有些结，只能自己解；有些坎，只能自己过。旁人说得再多，也终究是旁观者。

他摇了摇头，转过身，目光落在床上的汪碎玉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惋惜。“这姑娘的伤势严重是一个问题，”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外伤好治，心伤难愈啊。”

说完，他又深深地看了张起灵一眼，仿佛想将他此刻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走廊尽头走去。暗红色的僧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渐渐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剩下张起灵沉重的呼吸声。

老方丈的话，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心伤难愈……

张起灵猛地回头，看向床上的汪碎玉。她的脸依旧苍白，眉头却似乎微微蹙了起来，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他突然想起她最后看他的眼神，那里面除了释然和眷恋，似乎还有一丝……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