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梅林里满是捡花瓣的身影。宝玉不知从哪寻来个竹篮，篮子上还缠着圈红绳，递给黛玉：“这个大，你捡得慢，用这个装。”他自己却不捡，只在旁帮着拂去黛玉肩头的落雪，梅枝晃动，雪落在他的斗篷上，像撒了把盐，他也不在意，眼里只映着黛玉捡花瓣的样子。

正捡着，就见贾母身边的鸳鸯匆匆跑来，裙角沾着泥，手里还攥着块糖糕：“姑娘们，老太太让去前殿求签呢！道长说今儿是天赦日，求的签最灵验，连宫里的娘娘都信这个！”

清虚观的前殿里供着三清像，鎏金的神像在香雾里若隐若现，白胡子道长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个乌木签筒，签筒上刻着八卦图。贾母先求了支家宅签，摇了三下就掉出支签，道长展开一看，念道：“家和万事兴，花开满庭芳，子孙贤且孝，岁岁福寿长。”乐得贾母合不拢嘴，赏了道长一锭银子，沉甸甸的，小道童接的时候手都晃了。

轮到姑娘们，湘云抢着先摇签筒，签子“哗啦啦”响，摇出支姻缘签，上面写着“红丝千里系，花开遇知音，春风吹酒醒，笑看鸳鸯临”，她脸一红，把签纸往袖里塞，却被宝玉抢了去，大声念得满殿都听见，逗得众人直笑，贾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湘云道：“这丫头，还没长大呢！”

迎春求的是学业签，签文是“滴水能穿石，功到自然成，莫言起步晚，自有青云程”，道长笑着捋胡须：“这位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虽起步晚，却有恒心，日后必有大成，就像这梅花，虽开得迟，却最有风骨。”说得迎春眼睛都亮了，把签纸小心翼翼地折成小方块，放进贴身的荷包里，手指按了又按，像藏了个宝贝。

黛玉犹豫了一下，也拿起签筒，冰凉的木头贴着掌心。她轻轻摇了摇，一支签“啪”地掉在地上。捡起一看，签文是“历经寒彻骨，方得扑鼻香，梅开雪落后，福寿自绵长”，下面还有行小字：“冬去春归，否极泰来。”她看着签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前世的苦寒仿佛还在骨子里，此刻却像有股暖流慢慢淌过。

宝玉凑过来看，见了签文，笑道：“这签好！说妹妹熬过冬天，春天就有好事了！”他转头对道长道，“您看她这签，是不是说她身子能好起来？她前几年总生病。”

道长捋着胡须，打量了黛玉几眼，目光落在她眉心：“这位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只是前几年受了些寒，郁结在肺腑，如今寒气化了，像冰融成水，自然能康健起来。且看她眉宇间有喜气，像初春的梅蕊，想来今年必有转机，是个好年成。”

从清虚观回来，黛玉总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夜里坐在灯下，她把那支签文仔细地贴在诗卷里，旁边还压着片今日捡的梅瓣，粉白的花瓣被压得平平的，像枚小书签。紫鹃进来铺床，见了笑道：“姑娘也信这些？我听人说，签文都是骗人的，道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黛玉笑着摇头，指尖拂过梅瓣，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见：“我不是信签文，是信自己。你看这梅花，不也得熬过冬天才能开吗？就算没有签文，该开的时候总会开的。”

接下来的日子，园子里的年味渐渐淡了，却添了几分春的气息。柳梢开始泛绿，像抹了层嫩色，梅枝上结了小小的梅子，青得像翡翠，连风里都带着点湿润的暖意，吹在脸上不刺骨了。迎春每日都来潇湘馆学画，从圈梅到点蕊，进步越来越快，她画的梅虽不算精致，枝桠却透着股认真的劲儿，像她自己一样，慢慢舒展着枝叶，不再像从前那样缩着。

湘云则迷上了骑射，整日拉着宝玉在园子里练习，穿着劲装，腰里别着箭囊，说是开春要去围猎，定要射只兔子回来。连探春都被她拉着学了几箭，两人在空地上比试着，倒把平日里冷冷的惜春也吸引来了，站在廊下看，抱着胳膊，偶尔还点评几句，说湘云“姿势不对，力气用偏了，像只炸毛的小母鸡”，逗得众人直笑。

这日，黛玉正在教迎春画梅，迎春刚学会用胭脂点梅蕊，纸上的梅忽然有了几分活气。忽然见平儿带着个小丫头进来，手里捧着匹藕荷色的软缎，料子上绣着暗纹的缠枝莲，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姑娘，二奶奶让我来问问，三月初三的上巳节，姑娘想做件什么样的衣裳？说是那日要在沁芳闸边办曲水流觞的宴，让姑娘们都穿得鲜亮些，还要请些文人墨客来，一起吟诗作对呢。”平儿说着，又让小丫头打开个匣子，里面是几匹料子，“这是江南新贡的云锦，还有苏绣的花边，二奶奶说任凭姑娘挑，要什么样的款式，尽管告诉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