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主任每说一句，李卫东的脸色就白一分。

“你……你这是在收集我的黑材料！”李卫东的声音都变了调。

“我只是在记录工作。”李副主任把本子合上，收了回去，

“老李，我跟你交个底。这份报告，明天一早，就会通过邮局，送到省里，送到给你我签派令的领导桌子上。”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李卫东的眼睛：“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等省里的命令下来。到时候，你李卫东，就是个领导不力、指挥失当、差点造成重大外事事故的罪人。你这个厂长的位置，保不保得住，不好说。”

李卫东的呼吸都停了，手里的酒杯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第二，”李副主任的语气缓和了一点，却更像一把锥子，扎进李卫东的心窝，

“明天开会，你主动把生产指挥权，交出来。理由么，就说你不熟悉乡镇企业的特殊情况，水土不服。为了顾全大局，让更了解情况的本地同志来负责具体生产。你呢，继续当你的组长，负责监督和协助。”

“这么一来，功劳簿上，依然有你的一笔。就算最后出了问题，主要责任也是下面执行的人。你自己选吧。”

这哪里是选择，这分明就是逼宫。

李副主任给他指了条路，一条让他体面地滚蛋的路。

李卫东瘫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他想发火，想掀桌子，想骂娘，可看着李副主任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他什么都做不出来。

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我交。”

第二天一早，红星厂的院子里，所有的工人都被召集起来开会。

气氛很诡异。

李卫东站在台前，脸色蜡黄，念着连夜写好的稿子。

“同志们……经过这几天的实践，我深刻地认识到，我们国营大厂的一些经验，和红星厂的实际情况，存在一些……嗯……不适应的地方。”

他说话磕磕巴巴，眼神飘忽，完全没有了刚来时的意气风发。

“为了保证这批外贸订单能够顺利、高效地完成，经过我们工作组内部的慎重研究，我们决定……对工作方式进行调整。”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从今天起，红星厂的一切生产活动，包括生产计划、技术调度、人员安排，全权交还给……季同志负责。我们联合工作组，将退居二线，主要负责监督和协助工作。”

话音刚落，底下的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像是烧开的水，瞬间沸腾了。

所有人都懵了，接着便是狂喜。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李大厂长，就这么认怂了？

李卫东那几个带来的技术员，更是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李卫东念完，就跟虚脱了似的，灰溜溜地走下了台。

季星然面无表情地走上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院子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说任何场面话，没有提李卫东半个字，只是环视了一圈底下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熬得通红的眼睛。

“第一，恢复原来的生产流程和岗位安排！”

“第二，所有被调离岗位的老师傅，立刻回到原位！”

“第三，从现在开始，到交货为止，所有人，全部加班！活儿干完，工资，发双倍！”

“轰——！”

底下的人群彻底炸了。

“好！”

“就该这么干！”

“听季厂长的！”

欢呼声，鼓掌声，响彻了整个院子，几乎要把房顶给掀了。

这几天憋在心里的窝囊气，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最朴素的呐喊。

霍北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台上的季星然。他的人，就该是这个样子，发号施令，运筹帷幄。

一声令下，整个红星厂像是被注入了灵魂，活了过来。

之前被李卫东指挥得团团转的工人们，一回到自己熟悉的岗位上，手脚立马就利索了。

洗果子的，熬酱的，封装的，流水线再次转动起来，那种默契，那种行云流水的配合，看得人眼花缭乱。

被李卫东嫌弃“不规范”的王大爷他们几个老师傅，此刻成了最宝贵的财富。

他们拿着自己顺手的工具，凭着几十年的经验，解决着一个个难题。封装车间里，再也没有一个陶罐漏液。

李卫东带来的那几个技术员，尴尬地站在车间角落里，像几根木桩子。

他们想上去指点两句，可人家根本不理他们。

他们想帮忙，却发现自己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找不到。

一个技术员看不下去，走到一个正在快速封装的老师傅身边，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