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也累得够呛，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她靠回岩壁，拿出塑料桶，自己喝了两小口水，又倒出一点点在掌心，递到人鱼干裂的唇边。

这一次，那双涣散的金色竖瞳微微转动了一下，看向她掌心的水。没有凶戾，没有抗拒，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虚弱的渴求。他极其艰难地、微微张开了嘴。

木青将水小心地倒进他嘴里。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的慰藉。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叹息般的微弱气音。

木青收回手，看着掌心残留的水痕，又看了看他那双因痛苦和虚弱而显得异常空洞的眼睛。

“塞壬。”她突然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这是她根据他昏迷时偶尔泄露的、模糊不清的音节推测的，带着某种深海回响般的韵律。

人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瞬，如同平静的深潭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极其模糊，一闪而逝。

木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她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指，沾着地上未干的雨水，在沙地上，缓慢而清晰地写下两个方方正正的汉字：

【塞壬】

然后，她指向他。

第111章 荒岛人鱼债11

那双深金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沙地上那两个陌生的符号。里面翻涌着混乱的光——痛苦、虚弱、茫然……还有一丝被强行唤起的、如同沉船般深埋在淤泥下的、关于“自我”的碎片。那碎片如此模糊，如此遥远，却带着沉重的、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熟悉感。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几个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眉头依旧紧锁，仿佛沉入了更深的、充满未知迷雾的昏睡。

但木青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两个字，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动了他记忆深处尘封的门扉。虽然只开了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但门后沉重的黑暗，已经开始松动了。

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听着他逐渐平稳下来的微弱呼吸，感受着窝棚外雨后潮湿的空气。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中，却亮得惊人。

利息，开始回流了。虽然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关于名字的涟漪。但这涟漪之下，必然潜藏着足以颠覆这片海域的秘密和力量。她需要做的，就是继续加注，耐心等待，直到那扇记忆之门彻底洞开，直到她能从这巨大的“投资”中，获取足以让她在这孤岛、甚至更广阔的世界里，活得更好的丰厚回报。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浪沫，日复一日地舔舐着这片狭小的荒岛。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剩下饥饿、干渴、伤口愈合的细微麻痒，以及无休止的海浪低语。

木青的“投资”正在缓慢地、带着血腥味的回馈。

塞壬的伤在消炎药粉和木青近乎冷酷的、定时定点的清创换药下，终于遏制住了溃烂的趋势。肋下那道最深的伤口开始收敛结痂，虽然依旧狰狞，但不再有浑浊的脓液渗出。鱼尾上的巨大创口边缘也长出了粉嫩的新肉芽，被粗糙渔网摩擦导致的二次损伤在更换了布条和藤蔓固定后，也明显好转。

然而，代价是巨大的。

木青像一个被榨干的海绵。她储存的那点可怜淡水早已见底。岩壁的渗水点如同濒死老人的眼泪，滴答得越来越慢，根本无法满足两个人的基本需求。她嘴唇干裂起皮，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的痛楚。胃袋早已空空如也，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她的理智和体力。那些深紫色的浆果和苦涩的蕨类嫩芽，不过是杯水车薪，带来的能量转瞬即逝。

她瘦了。本就单薄的身体更加嶙峋，破烂的衣物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嶙峋的锁骨和手臂上清晰的肌肉线条——那是求生意志强行支撑的骨架。脚踝被椰子蟹钳伤的旧疤依旧醒目，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清晰的刺痛。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亮，更冷，如同淬火的寒冰，紧紧锁定在塞壬身上。

这条人鱼，是她唯一的、沉重的、正在缓慢增值的“资产”。他的恢复肉眼可见。皮肤不再是濒死的灰败，渐渐透出冷玉般的莹白光泽。胸膛的起伏变得有力而平稳。那双深金色的竖瞳睁开的时间越来越长，里面的茫然和空洞正在被一种沉静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的复杂情绪取代。他不再仅仅是挣扎求生，他开始“存在”。他沉默地观察着木青的一举一动，观察着这个狭小的窝棚，观察着外面那片无垠的、对他而言本该是家园的墨绿色海洋。那目光里，有审视，有困惑，有尚未完全消散的警惕，还有一种木青无法完全解读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