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桃花朵朵(117)
我其实很意外,不是意外她的种种怪举,而是意外自己,竟能平静处之。大概是在淮县时便有了预感?又或是在更早之前。
我曾设想过,她与我会渐行渐远。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激越。
她毕竟是尚国的公主,未来的国君,于她而言,最要紧的从来只该是国事。而我,一个名不副实的伴读,自以为是地认为在她心中占据一地,又自以为是地拿着一幅旧画找她,怎么,我是想让她重温旧梦么?
我苦笑,我让一个注定将一生坐在凤座上的人去触碰一个再无可能的梦,我是太蠢还是太蠢?
我低头继续翻手中的医书。这几日稍稍想通了这些事,也就把心思放在本职上。任何时候,手里的医术是不会背弃自己的。翻了几页,门外丫鬟又敲了敲门,“大人哪……”
“不是说了不见吗?”我皱眉道。
丫鬟将门推开一些,伸进半个脑袋,“大人,郡主府派了个……人过来。”
我抬眼道:“何事?”
“说是来还东西。”
我想了片刻,不知汋萱要还我何物,便道:“那请进来罢。”
“哎……”丫鬟神情间有些踌躇,“是个男子,要让他里面坐吗?”
男子……我霎时想起什么,“长得如何?”
“郡主府的男子当然是很清秀了!”丫鬟眼也不眨地道。
我微微扶额:”好罢……请进来。”
过了片刻,一个着浅衫的人推开门。
果然是那个小衣。
我冲他笑了笑,“郡主叫你过来何事?”
这小衣上次见他是在水榭,沉默寡言的。今次见他,依旧是沉默寡言,只是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木然。他并没有对我行礼,默默走上前,从袖中拿出一本书,放在我案前。
正是那本从淮县回京城的路上,汋萱拿去的混书。
我扫了一眼便顿感头疼,这书不提我都快忘了,怎么还还回来了?我微叹了口气,指着那书道:“你们郡主真的看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还未等我细看,他便又恢复了木木的神态,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
我的头更疼了。这书连我都没翻过。近来的大忙人汋萱怎么还有空看它?我按着太阳穴道:“她怎么说?”
我这么一问,面前这个叫小衣的忽然抬起头,盯着我道:“一派胡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听来是道不尽的愤懑。
我被他的眼神稍稍唬了一跳,觉得自己冤得不行。这位小男宠定是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以为我阻了他的道了。冤枉,我对你家郡主从来风清月明,坦坦荡荡,之后自然也纯洁得一如既往,大可不必对我防范。
念在他是汋萱留了多月的小男宠,我也不多怪罪他失礼了,笑道:“你们郡主说得很对,叫她以后别瞎看这些乌七八糟的书了。你若没有别的事,可以回去了。”
他默然行了一个极浅极浅的礼,便转身快步离去。
看来此人对我成见颇深,我轻摇了摇头,并不放在心上,毕竟一个小男宠,不定何时就被汋萱一脚踹了,犯不着去和他计较。我又低头重翻起刚才那一页。
几天后,有一件大事,汋萱在自己府上办了场鉴字品画的雅集,这事说起来也不算大,郡主府有雅集并非罕事,只是这次的雅集多了一个人,公主殿下。
公主虽善画,但不大参加这种文人的聚会。一来忙着练兵习武,二来汋萱以前也不爱叫她这位皇姊。
汋萱当年似与她皇姊有仇,她皇姊去的地方,她就一步也不踏入,她皇姊夸过的大臣,她就立刻冷眼以待。
我当年戏称,公主出了趟远门,回来丢了个亲妹,惨哪。公主轻笑不言。
后来过了些年,汋萱也更年长些,这一对姊妹的关系才有所缓解。
雅集设在后园浸月池边。
我由丫鬟引着走近,几案与竹席早已铺设好。我挑了一张最末的竹席坐了,向为首的位置望了望,空着。已经来了的几位文臣倚在石栏边看池中鱼。我与那些人并不大熟,也就不凑上去了。
“郡主殿下来了。”
“郡主殿下安。”
我才入座不久,便听她们传汋萱来了。我回头一望,一道清举身影信步走来。汋萱如今连穿衣的习惯也改了,虽仍是一身碧色,但已不是之前宽袖翩翩羽化登仙之服。袖口窄了,肩上挺了,看上去庄重不少。
她走过时,睃了我一眼,未说什么,便一径往池边走去,那些人纷纷行礼,汋萱的背影抬了抬手,那些人又纷纷起身。
汋萱被她们簇拥着。
我低头择了颗葡萄。池中鱼哪比得上盘中葡萄鲜嫩可人。
正当一整串葡萄被我拔得硕果无存时,头顶上传来一声笑,“白大人,要替你换一盘新的上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