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桃花朵朵(31)
“你别自责,我一直在京中也未见得能看清她。汋萱和小时候太不一样,心里头千万根藤枝儿弯弯绕绕地纠在一起,外人怎么看得明白?”我宽解道。
“雍陵王对汋萱一向只恐爱得不够,一切都随她任性,我原以为她会像她母上那样,长成一棵舒展挺拔的松柏,没想到回来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藏事太多,越长越别扭了。”公主皱眉。
我听了,莫名后背发凉,忙岔开道:“她一个大闲人能有什么事呀!她不是自诩风雅吗,雅士都这样,爱把直的说成曲的,圆的说成方的,总之不兴直来直往,是罢?咱们不说汋萱了,你同我说说,你这一身打扮是怎样,微服出巡?”
公主扽了扽衣角,抬头道:“如何?”
我上下打量,赞叹道:“噙梦越来越会办事了,这一身行头亏她找得来,你现在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散发土气,妥妥的,保准看不出你是公主。”
公主向我攥了个拳,作势在手心将我捏碎,恶狠狠道:“什么土气,明明是淳朴自然之气!我这回要去卖茶,这么穿不正显得我家茶叶天然无害,清新古朴。”
我险些从坐垫上掉下去,我惊道:“你确定你这身不是去耍大枪碎大石?”
公主瞥我一眼,只说了两个字:“住口。”
我自然不住,难得有打趣她的机会,绝不能善罢甘休,我继续道:“真是太不体察民情了啊,现在谁家卖茶还讲究什么古朴,你当还是以前一炉,一瓮,一盏茶吗,太落伍了。如今京城有名的茶馆都叫最当红的歌姬来献唱,除茶之外,还有各式点心,甚至做得比醉仙楼的点心还别致呢,那喝茶才叫声色俱全,五味人生。而且你这身,难道是去谁家茶馆做跑堂?”
“什么跑堂,我自然是掌柜。”
“噢,那就更上不了台面了,哪有掌柜穿这么利索的,让人觉得你即刻就要亲自下场,捋袖子擦桌去,不显档次啊。掌柜就得穿金带银把门面撑起来。你要觉得俗,那起码穿身长衫,配个玉坠,插根玉簪,绑马尾、系裤腿是几个意思,让人看了笑话。”我孜孜不倦,语重心长为当朝公主分析民情。
公主微微晃首思量,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露齿一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受益匪浅。正经卖茶,自然要面面俱全,本掌柜刚刚发现,还缺一个跑堂伙计,白大人于此事似乎颇有话说,想必是义不容辞罢?”
第十六章
我坐在一张长凳上,折了折袖口,这袖子太长,已经被我翻了一回,只是不光长还有些宽,因此总是往下翻回来覆住手背。
这是公主的衣。对我而言略大了些。
如她所言,我穿上了这身江湖衣。只是一切又并非全如她所说。其中略有差错,不,根本是很有差错!我望向长凳另一头的蓝衣人,她亦回望我,倏忽从那头滑了过来。
她解散头发,抽出其中一条丝带咬在嘴里,剩下那条复又将头发高高束起,然后她抬起我的手臂,取下口中丝带,撕成两条,一圈圈将袖口缚住。
她低头为我紧袖,脸离得近了些,我于是看清她前额覆着的薄汗,我望着她,问道:“沅芷,我们到底要坐到什么时候?”
她将最后长出的一截丝带塞好,抬首正色道:“有客人来为止。”
此时我们已经呆坐了整整三个时辰,将日头从东斜等成了直挂中空。春日的阳光虽不比盛夏,却也足够晒得人头昏脑胀。幸好我们有雨篷可稍作遮掩。我仰头望担子上的狭窄雨篷,涌起一股冬日中烧着最后一捆柴时的珍惜之情,满怀感恩,却也因柴火逐渐化为灰烬而愈发惴惴不安。
雨篷,扁担,长凳,茶箱,茶提瓶,以及两个——紧袖扎腿,粗布麻衣的卖茶人。
说好的上档次茶楼呢?说好的体面大掌柜呢?
即便小小茶坊也亦无不可,但——究竟为什么最后是走街卖茶啊?!公主!
我仰天望着乌黑黑的篷顶,欲哭无泪,苍天啊,我当初是为什么非要跟过来。
那日在车上,她说缺个帮手,我心想你这次出来什么人也没带,可不就缺人撑场子吗。本人虽不怎么能堪大用,给客人沏壶茶的本事还有,再不然跑个堂、算个帐、送个客,我也都行。
我似乎已看到不日的将来,一家偌大的茶楼,座无虚席,整个楼如一柱巨型烟囱,冉冉不绝地升着茶气,我在烟熏中东奔西走,令一切在熙攘中又井然有序,一旁掌柜的公主注视着我的英姿,目露欣慰,心中想到一句——
幸而有她在。
嘿,我一定叫你知道没将我赶下车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我沉浸于大干一场的宏图伟业中,一路摩拳擦掌,蓄势待发,一直到今早我去堂前找公主,才发现事情似乎不大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