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桃花朵朵(82)
汋萱道:“毕竟只是别人写的罢了。”
我终于问道:“郡主大人为何说这个?”
汋萱淡笑道:“若万物有灵,那株海棠便是不愿开罢。白大人以为呢,它为什么不开?”
我不知汋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想道:“大约还是与昌州那时的水土、湿暖不同罢?似乎较之以往,如今的天更热些,也更干些。这些,再如何用心照料,恐怕也弥补不了。”
汋萱略显无奈地回过头来道:“白大人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缺了些趣味。我问的是,为何它不愿。”
不愿,原来是将海棠作有灵之物。只是我从未去想过一株花的心思,多思无益,反有害,我一个多想,它们说不定就要沦为捣药杵下的冷渣。
我用心在肚里搜刮了搜刮,拣了几句能合汋萱脾胃的话,我道:“都言花有灵气,还有花神司掌各花,说不定那株海棠也有一个花神掌着,那位花神怕是个骄矜的,见不得俗物,如今的世道她不屑得看,自然便不开花了。”
一席话完,我指望着汋萱能露出几分赞许之色,却见她拍栏笑道:“白大人何时也学得说这些自命清高之语了?吓我一跳。”
我腹谤道还不是照着您的品行说的。明面道:“臣想得不好。不知郡主大人怎么以为?”
汋萱渐渐止了笑,哂然道:“我以为,那株海棠是畏缩着不敢开花。”
不愧是郡主大人,总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歪辞。不过更出乎我意料的,是汋萱竟会如此评价她钟爱的海棠。我洗耳恭听。
汋萱又道:“昌州海棠绝迹已久,难道会在它那?只好不开花,那么永远不会暴露自己无香的事实,也不至令人失望。”
“你是说那株海棠非是传说中的神品昌州海棠?”我疑道。
“正因不是,才怕被识破真身。所以躲躲藏藏,只敢以花苞示人。”汋萱促狭道。
“只因怕自己无香,所以迟迟不开,一生都裹在硬壳之中?那怎有可能!哪有花不想堂堂正正做自己的。”不知为何,我也对这个问题较了真,连“堂堂正正做自己”的话也说了出来。
明明只是一株花罢了。
汋萱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讥笑,她亦正经道:“你怎知世间没有自以为卑劣的花?不是每株花都敢大胆地在天地间盛放。那株海棠它……”汋萱忽住了口,扭过头去不再讲了。
我却有些回味过来,汋萱似乎并非是憎恶那株海棠。反而也许是含着怜惜之意的,甚至于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自怜。
可,汋萱在那株海棠中看到了自己的什么?从我这看,汋萱从来恣意纵情,放浪不羁,是京中有名的纨绔,纵使在朝中,也是来去凭她意,圣上决不苛责,雍陵王更不干涉。人生得汋萱这般,已是潇洒自在之极了。
风动,幡动,抑或是心动,各人的心看出各异的景。汋萱所见竟如此,兴许我一直看错了她。
我向汋萱看去,她支着手凭栏远望,仿佛方才的事与她没半分关系。
这样子我是很熟悉了。汋萱一旦做了、说了什么自觉不堪回首的事,就是这幅样子,上次在万琼舫对我稍稍关切得冲动了些,她也是这样纹丝不动地独立一旁,作沉思状。
今次难得听她说了些心里话,我也不愿如往常那般混弄过去了。
我想了想道,“我觉得,既然做了花,就不去管有香无香,开自己的就是了,再说,没开花之前谁也不知究竟有无香,它自己恐怕也不知,那何不一试?痛痛快快的,总好过不明不白,一生憋屈。”我想起汋萱刚也说妄自菲薄之类,她自己应也想到了这层。
才说罢,一只麻雀从廊外花丛中飞了过去,汋萱眼上的细睫微颤了颤,她追着那只飞鸟看去了。
她不言,反激了我,我又道:“既是爱花之人,想必纵无香,也不至就不爱惜了罢,若真如此,约莫也不是真爱花,是猎奇,那就更不值当了。不过这仍是猜那人的心思,依我说,本就该抛去那人不想,一人一花,本来也不相干,做一株花何必去考虑一个人?其实就人与人,也是一样。”
汋萱忽笑道:“白大人好洒脱的话,难道白大人没上心过什么人?”她忽转过头定睛看我,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
被她如此一问,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进我脑中,我顿时一怔,汋萱便莞尔道:“看来是有。”
我脱口道:“纵有,我也是还是白轻衣,行我该行之事,绝不像那株海棠。”
汋萱微一愣,转而讽道:“白大人很会做自己。”说罢,又撇了头去看廊外。
我一时有些窘迫,我那话说得太快了些,恐怕露了几分轻蔑,汋萱素爱海棠,定是不快了。但这不是我最惊惶的,毕竟惹汋萱也非头一次了,我早随它去。只是,“纵有”二字……实在不足……我恐怕汋萱已看出了什么,心中惴惴不安,手也不知往哪儿摆了,混乱中忽摸到边上的一角硬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