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293)
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合上了“燃灯禳灾”的说法,又添了几分神仙志怪的色彩,正合了大家喜欢听热闹的心思。
想来前些时日,这“玉娘子悬壶照夜”的话本,已经传唱起来。
青归玉听得哭笑不得,心里却也明白,这大约又是金声公子的手笔。以一桩神仙故事,将那场险些倾覆全城的灾祸,轻轻巧巧地抹了过去。
既安抚了人心,又将漕帮与各派的功劳,都藏在了这“玉娘子”的传说之下,免去了朝廷的猜忌。
她正出神,门被轻轻推开。
沈镌声端着一碗清粥走了进来,他换了身干净的玄衣,发冠束得整齐,脸上被夕阳一照,显出几分温润如玉的光泽。
他见她醒了,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她床边,将粥碗放下,伸手便来探她的额头。
“醒了?”他轻声问,柔和平静,“可还有哪里不适?”
青归玉被他这副模样弄得有些不自在,偏过头躲开他的手,
“我没事。”她指了指窗外,“外头那戏,是你编的?”
沈镌声一愣,随即脸上一红,“渝州百姓,需得有个说法。神仙鬼怪,总比人心叵测要好接受些。”
他顿了顿,又低下头续道,
“那玉娘子,生得明眸善睐,医术通神,性子又好……就……与你似的。”
青归玉扶上额头。
“……我让他们照着你的模样编的。”
她就知道。
“走吧,”她下了榻,披上外袍,“出去看看。”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客栈。
陆归衍已在门口等着,他伤势未愈,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从前多了些别的东西,像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澄澈。
三人并肩走在渝州城的长街上,周遭是熙攘的人群,璀璨的灯火,和那出被反复传唱的《玉娘子悬壶照夜》。
行至昨日被烧毁了半边的石桥,只见桥头已搭起了新的戏台,几个妆容精致的伶人,正对着满座的看客,唱着那句新编的词儿:“……幸有神女下凡尘,遍燃灯火照夜深。一缕药香驱邪祟,呀,呀,换我江山万年春。”
满堂喝彩,掌声雷动。
将她尴尬得将要厥了过去。
但陆归衍驻足听了片刻,忽然转过头,看向沈镌声。
沈镌声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伸出手。
她一时不防,就这么被整个揽在他的怀里。
金声公子微微俯下身,眉眼偏在她耳侧,呼吸交缠,清冽的苦香,无孔不入地将她包裹。
“你看,”他瞥过去一眼,示意那戏台上的仙女,
“那是他们的玉娘子。”
“而我,”金声公子低下头,“是那个被你从寒潭地狱里,渡上岸的……唯一一个凡人。”
声音轻柔徘徊,却又清晰得足以让身旁的白衣剑客听见。
“……这是我的青姑娘。”
陆归衍盯着他,看看那件披在她肩上、属于自己的外袍,又看看沈镌声揽在她腰间的手。
毕竟没有说话,只是那双透彻清冷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如冰雪般,无声地消融。
许久,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无妄剑,连同剑穗上那枚,刻着冰溪洗脉诀窍要的暖玉琅玕,一并递到了青归玉面前。
“小师兄?”
将她惊得一愣。
“拿着。”
陆归衍温声道,“我这一生,早已为血仇所囚,被此恨贻误至今。如今沈俨已死,雪山派的恩怨,也该就此了结。”
他看着她,低声续道,
“这两套功法,本为一体,却因道途之争,害了两代人,无数性命。此等至寒至险的武学,本就不该存于世间。”
他将剑,又朝她递近了几分。“师妹,我有一事相托。”
白衣的青年看着她,神色郑重,“你替我,将此剑,此玉,一并带回天机阁的寒潭。”
“将它沉入潭底,与那面刻着寒髓功的玄冰玉璧,永封一处。”
他转过身,
“我希望,此后江湖之中,再不会有像我这样的人。为一套武功,一场血仇,耗尽一生。”
青归玉怔怔地
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宛如被浣洗过的澄明,一时说不出话来。
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接过了那柄沉重的无妄剑,和那枚温暖的玉琅玕。剑身冰冷,玉佩温存。
一段绵延了数十年的血海深仇,两套足以令江湖疯狂的绝世神功,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交付到了她的手上。
从此以后,雪山派的陆归衍,或许便只是陆归衍了。
陆归衍说完,松开了手,仿佛卸下了一生最沉重的枷锁。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温和得,就像许多年前,在药王谷的暖阳下,那个会笑着揉乱她头发的小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