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倾+番外(275)

作者:爱吃菜头疙瘩的胡老

府衙深处,他专属的小院内,常年弥漫着一股清冽苦涩的药香。那是他心脉旧疾的药味。南海决战前夕,阿莉娅身份暴露那夜,急怒攻心之下留下的隐伤,如同附骨之疽,每逢阴雨、劳累或心神激荡时,便如毒蛇般苏醒,噬咬着他的心口。无数太医束手,直到沈青黛奉皇后之命,自京城而来。

初见她时,是在一个同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她撑着一把寻常油纸伞,布衣荆钗,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箱,被府衙小吏引至他病榻前。伞沿滴下的水珠湿了她半边肩膀,发髻微乱,几缕湿发贴在白皙的颈侧,形容略显狼狈。然而,当她抬起眼,那双眸子却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没有半分对权贵的敬畏或局促,只有医者对病患最纯粹的专注与审视。她身上带着一股清苦的草木气息,奇异地冲淡了室内沉闷的药味。

“靖海侯,烦请伸手。”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安定力量。

指尖微凉,搭上他的腕脉。她的诊断简洁而精准:“心脉受损,郁结于内,非药石可速愈。需调心为上,辅以针药徐徐图之。”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冷静的陈述。

从此,沈青黛便成了这总督府衙内一道独特的风景。她不居馆驿,只在府衙僻静处索要了一间厢房,一半起居,一半辟为药庐。每日清晨,无论殷明轩是否在府,她必准时前来请脉,风雨无阻。她开出的药方,药材并不名贵,却配伍奇绝,煎煮火候、服药时辰要求极严。她随身携带的针囊里,金针细如牛毫,下针时手法快、稳、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韵律感。每当那冰冷的针尖刺入穴位,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感蔓延开来,竟能奇异地缓解那噬心的闷痛。

她话极少,除了必要的医嘱,几乎从不主动攀谈。殷明轩忙于公务,常常深夜方归,有时甚至数日宿在港口。但只要他回府,无论多晚,他院中那盏为他留着的灯旁,总能看到一只温着的药罐,或是桌案上压着一张墨迹未干的便笺,写着简短的提醒:“亥时三刻,药温服。”“明日有雨,晨起莫忘添衣。”字迹清秀,力透纸背,如同她的人。

日子便在药香与海风交织中流淌。殷明轩习惯了她的存在,如同习惯了这府衙的砖瓦、港口的涛声。她是他的医者,一个沉默而可靠的背景。心口的隐痛依旧,发作的次数却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减少了。腕间那枚蓝宝石戒指,依旧冰凉,只是他摩挲它的时间,似乎也少了些。

转折始于一个闷热的午后。殷明轩难得半日闲暇,信步踱至沈青黛的药圃。这本是府衙后院一小片荒废的花圃,如今却被她打理得生机盎然。没有名贵的花卉,只有郁郁葱葱的各种药草:开着紫色小花的益母草、叶片肥厚的田七、攀援着竹架的忍冬藤……角落一隅,几株形态奇特的矮小灌木引起了他的注意。叶片狭长,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枝干上零星挂着几颗青涩的小浆果。

“这是…?”他下意识地开口询问。

沈青黛正蹲在一旁整理刚采收的薄荷,闻言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南疆‘蚀心草’,也叫‘噬魂果’的伴生草。”

“噬魂果?!”殷明轩心头猛地一震!这个名字瞬间将他拉回岭南瘴疠谷,拉回柳怀玉那些阴毒诡异的蛊虫“噬铁奴”!那些啃噬船板、传播恐慌的怪物,其核心毒源正是此果!当年为解此毒,沈青黛深入险境,几乎送命。

“是。”沈青黛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过往的穿透力,“当年在岭南,为配制解药,我寻遍古籍,又亲入瘴疠之地,方知此草虽与‘噬魂果’伴生,其根茎汁液却恰是化解‘噬魂果’麻痹心脉之毒的关键引子。此草极难移植,我试了三年,方在泉州这靠海之地勉强成活几株。”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下意识抚上心口的手,“侯爷的旧疾,虽非蛊毒,但心脉受损、郁结难舒之症候,与此毒损伤心脉后的余症,颇有相通之处。我新配的药方里,便加了此草根茎的微量提取液。”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药理。殷明轩却如遭雷击!他从未想过,这看似寻常的药圃里,竟藏着与他过往如此紧密相连的生死之物!更未想过,眼前这个沉默的女子,竟将岭南那场惨烈战役的毒与痛,如此不动声色地融入了每日为他煎煮的药汤里,只为化解他心脉的沉疴!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震撼,是感激,更有一丝被深深理解的悸动。他凝视着沈青黛沉静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低眉敛目、一身药香的女子,身上有着比大海更深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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