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隙开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下意识想要闭紧，却连完成这个微小动作的力气都匮乏，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光带来的、眼眶酸涩的刺痛。

模糊的视野里，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迈过门槛，踏入这片污秽冰冷的囚牢。

来人似乎被殿内扑面而来的恶臭和寒意熏得停顿了一瞬。

随即，他稳步向内走来，金属靴底敲击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规律而沉稳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敲在死亡边缘寂静的节拍上。

谢知白的意识在光线的刺激和脚步的逼近中，被强行从昏沉的深渊里拉扯出些许碎片。

他涣散的瞳孔努力想要聚焦，看清来人，但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晕和晃动的人影。

高烧榨干了他最后的气力，连呼吸都变得更为艰难浅促。

那身影在他榻前停下，投下的阴影将谢知白完全笼罩。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沉默中充满了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

随即，谢知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并非赵鹏之流的恶意戏谑，也非杂役们的麻木忽视，而是带着一种冷静的、几乎可以说是专业的审视，锐利地扫过他不堪的状况，从他灰败的面容、干裂渗血的唇，到被单薄湿冷的寝衣勾勒出的、嶙峋得可怕的骨骼轮廓……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无力摊开、指节红肿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一件带着体温和室外寒气的厚重斗篷，被动作不甚温柔、却异常迅速地裹到了他身上。

突如其来的、接触皮肤的暖意，对于几乎冻僵的躯体来说，不啻于一种强烈的刺激。

谢知白猛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微、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像一只濒死的小兽在陷阱中最后的悸动。

斗篷边缘粗糙的织物蹭过他下颌冰冷的皮肤，带来一丝陌生的、属于活人的触感。

他闻到了斗篷上沾染的冷冽风霜的气息，以及一丝极淡的、铁与血的味道。

“……还活着。”

一个低沉冷静的男声在他头顶上方响起，音色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观察到的事实。这句话，显然不是对他说的。

话音落下，那人俯下身。

一双有力的手臂，一只小心地避开他可能存在的伤处，探到他颈后，另一只则穿过他膝弯之下。

动作间，金属臂甲冰凉地擦过他的小腿皮肤，激起又一阵细微的战栗。

接着，他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

这个动作牵扯到了他满身的伤痛和衰竭的内腑。

谢知白抑制不住地发出一串破碎的低咳，喉咙里泛起新的腥甜，眉心因骤然加剧的痛苦而拧得更紧，灰白的额间渗出细密的虚汗。

他脆弱不堪的身体在那沉稳的怀抱中轻颤着，仿佛秋风中最末一片枯叶，随时会碎裂开来。

抱住他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痛苦，动作有极其短暂的迟疑，但并未停下。

转身，迈步。

谢知白无力地倚靠着那具覆盖着冰冷铠甲的胸膛，头颈虚软地后仰，露出一段苍白脆弱的脖颈线条。

他被带离了那堆浸满冷汗和绝望的狼藉被褥，带离了那块他以为自己必将枯竭腐朽的冰冷之地。

逆着映入殿门的光，他勉强睁开眼，最后看到的，是那片迅速退后的、地狱般的黑暗囚笼。

殿外冰冷新鲜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却也带来一丝渺茫的、生的气息。

光线刺目，他终是无力地彻底阖上眼睑，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持续的剧痛中，彻底沉入暂时的黑暗。

唯有那被斗篷包裹着的、细微至不可察觉的颤抖，还证明着那一点未曾完全熄灭的生命之火，正被人带离深渊。

第9章 萧寒声

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刺目的光线间沉浮，如同溺水者挣扎于冰火交织的深渊。

谢知白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片动荡的温暖里，那温暖源自一件厚重的斗篷，以及斗篷之下、抱着他的那具身躯所散发的热量，短暂地抵御了外界渗入的酷寒。

但这温暖并不稳固，每一次迈步带来的细微颠簸，都会精准地牵扯到他破碎不堪的身体内部，引发一阵难以抑制的、撕心裂肺的低咳。

每一次咳嗽都震得他胸腔闷痛，喉咙里的腥甜味愈发浓重，仿佛正在吞咽烧红的炭火。

他无力思考，残存的意识只能被动地捕捉着外界破碎的信息。

耳边是持续而规律的金属甲片摩擦声，冰冷、坚硬，带着战场特有的肃杀气息。还有沉重稳健的脚步声——不止一双，是许多双，整齐划一，踏在冰冷的宫道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严密地护卫在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