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10)
又不知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了多久,那碗冰碴般的馊粥依旧原封不动。谢知白的意识绝大部分时间都已沉入漆黑的深渊,嘴唇因高烧和脱水而彻底干裂,数道深深的裂口中渗出的血珠刚刚凝结成暗黑色的痂,稍微一动便又裂开,带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他的脸色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灰白,仿佛蒙尘已久、即将碎裂的白瓷,皮肤因失水而缺乏弹性,紧紧包裹着颧骨和下颚的轮廓。眼窝深陷,睫毛无力地覆盖着,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眉心因持续的痛苦而紧蹙起的细微褶皱,以及偶尔不受控制的、轻微的身体抽动,还证明着这具躯壳里残存着一丝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就在他觉得自己最后的意识也即将被这片无尽的、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融化时,殿外极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同于赵鹏那刻意拔高的尖利,也非杂役麻木沉重的脚步,那似乎是……更为整齐、沉重,带着金属甲片规律碰撞摩擦的脚步声,以及一些被刻意压低、却难掩紧张慌乱的交谈声,距离尚远,模糊不清。
但这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差异,却像一根最细的针,在他几乎完全凝固的意识冰面上刺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隙。是濒死前荒谬的幻觉?还是……又一重精心设计的、更为残酷的折磨即将降临?
他连抬起眼皮的气力都已消失,只能在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痛苦中,等待着那未知的、或许是最终的结局。身体仿佛早已不再是自己的,变成了一具被遗弃在万丈冰渊之下的、正在慢慢冻结、碎裂的躯壳,唯有最深处,还残存着一丝不甘熄灭的微弱星火,在绝对的黑暗与寒冷中,徒劳地闪烁着。
第8章 微光
殿外异响如同投入死寂冰湖的一粒石子,在谢知白几乎凝固的意识中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本能地想要捕捉那些声音,但高烧已蚕食了他大半的感官。
耳畔依旧是嗡鸣与幻听交织,那远处的金属摩擦声、压抑的人语,飘渺得如同彼岸传来的回音,时隐时现,难以分辨是真实还是他濒临崩溃的神智编织出的又一场残酷幻梦。
他连集中注意力的力气都没有了。残破的身躯沉甸甸地向下坠,仿佛正无可挽回地陷入冰冷粘稠的泥沼底部。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刮过灼痛的气管,每一次呼气则微弱得几乎无法在冰冷空气中留下痕迹。
胸腔内的疼痛已从尖锐的撕裂转化为一种弥散性的、沉闷的钝痛,伴随着心跳每一次乏力的搏动,向四肢百骸扩散开衰竭的信号。
他的脸庞在深沉的黑暗中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昔日清俊的轮廓被病痛和消瘦勾勒得愈发嶙峋锋利,像一尊被风雪无情侵蚀、即将碎裂的玉雕。干裂的唇瓣上,暗红的血痂如同破碎瓷器的釉裂,触目惊心。
深陷的眼窝下,睫毛无力地垂落,在颧骨上方投下死亡的阴影。
只有那紧蹙的眉心间一道深深的刻痕,还固执地凝聚着最后一点属于活人的痛苦挣扎。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
一声沉重而巨大的撞击声猛地炸开,绝非平日小心翼翼的开锁,而是某种蛮横力量的冲击,狠狠砸在厚重的殿门之上!
紧接着,是更多混乱的声响:金属与硬木的剧烈碰撞、甲胄奔跑时的铿锵摩擦、几声短促而凶悍的呼喝,以及……一些他熟悉却又陌生的、属于内监的惊惶尖叫,但那些尖叫声很快被更强势的力量压制下去。
这一切声响不再是模糊的幻觉,它们真真切切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震动着殿内死寂冰冷的空气,甚至震动了谢知白身下冰冷的砖地。
谢知白残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并非因为恐惧或期待——他早已无力产生如此清晰的情绪——那更像是一种深植于濒死躯体内的、对巨大变故的本能反应。
他试图抬起眼皮,但那两片薄薄的眼睑仿佛重若千钧,努力几次,也只能隙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朦胧间,他看见一丝极微弱的光线,从紧闭的殿门缝隙中渗入,驱散了门前一小片绝对的黑寂。
门外,短暂的兵戈交击声和混乱脚步声迅速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充满了某种一触即发的张力。
然后,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转动声——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机括弹开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异常响亮。
沉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更多的光线涌入,虽然依旧昏暗,但对长久处于绝对黑暗中的谢知白来说,已刺目得如同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