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9)
箱笼被粗暴掀翻,衣物散落;被褥被撕裂,棉絮纷飞;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一名侍卫甚至毫不客气地粗鲁翻检榻上的谢知白,冰冷带着寒气的手掌掠过他滚烫的额头,拉扯他单薄的寝衣。谢知白无力反抗,只能紧闭双眼,屈辱地承受着,苍白的脸上因极致的愤怒和病气泛起诡异的潮红,身体却冷得不住颤抖。
每一次翻动都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
阿瓷哭喊着“别碰殿下”,被侍卫狠狠推倒,额角瞬间红肿淌血,伏地绝望痛哭。
谢知白躺在狼藉之中,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胸腔如同被巨石压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
他终于明白,从克扣到断绝,再到陈喻言的“探视”,直至此刻——这是一个算准了他所有反应的死局!
赵鹏志得意满,宣读文书,定罪,下令拖走阿瓷。
“殿下!殿下——!”阿瓷凄厉的哭喊声尖锐刺耳。
谢知白目眦欲裂,用尽最后力气想挣扎而起,却只是徒劳地抬了抬手,便彻底脱力瘫软。
他眼睁睁看着阿瓷被拖走,殿门轰然关闭,最后一丝光亮和声音被隔绝。
门外守卫倍增,铁甲森然。殿内只剩破碎狼藉,药渣苦涩弥漫。
剧烈的情绪和病体消耗了他最后一丝元气,他瘫在冰冷的废墟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昏暗的帐顶,连咳嗽的力气都已失去。
只有胸口微不可察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眼角一颗冰冷的泪无声滑落,迅速消失在鬓角渗出的虚汗之中。
真正的寒锢,此刻方始。而这寒意,源自绝望,更甚于冰雪。
第7章 寒狱
殿门在谢知白眼前轰然关闭,阿瓷凄厉的哭喊声被彻底隔绝。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彻骨的寒意如同有生命的毒蛇,从冰冷的砖地、从撕烂的被褥、甚至从空气中每一个分子里钻出,迅速缠绕上他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方才极致的愤怒和挣扎仿佛燃尽了他最后一点灯油,此刻只能无力地瘫在狼藉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种酷刑——冰冷的空气吸入如同刀刮过灼热的咽喉和支气管,引发一阵无法抑制、却又无力完成的剧烈呛咳,最终只能化为胸腔内沉闷痛苦的痉挛和喉咙里嘶哑破碎的嗬嗬声。那股挥之不去的铁锈腥甜味顽固地盘踞在喉头,提醒着他内在的损伤正在持续。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并非仅仅因为寒冷,更因为持续的高热正在耗尽他最后的能量,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抽动。单薄的寝衣早已被冷汗反复浸透,此刻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底下过分清晰、嶙峋支棱的骨骼轮廓。牙齿咯咯作响,下颌因持续的颤抖而酸涩僵硬,寒意仿佛带着尖刺,钻透皮肉,啃噬着骨髓,直逼向那颗跳动得越来越微弱混乱的心脏。
时间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全方位的痛苦中变得粘稠而模糊。不知煎熬了多久,殿外终于再次响起开锁的冰冷声响。
进来的两名内务府低等杂役,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他们沉默着,动作机械而粗暴。一只冰冷的、边缘破损的木碗被“哐当”一声扔在地上,里面是少许浑浊不堪、颜色可疑、已然结了一层冰凌的稀薄流质,散发着明显的馊酸气味。一个污迹斑斑的破旧水壶被重重搁下,壶嘴里甚至没有一丝热气冒出。他们自始至终没有看向榻的方向,完成这项丢弃废物的任务后,便迅速退走,沉重的落锁声再次将一切彻底隔绝。
谢知白的目光艰难地转向那碗东西。长久的饥饿让他的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烧灼般的痉挛绞痛,空瘪的胃袋仿佛在自我消化。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强烈的、源于高烧和虚弱的本能反胃。他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牵扯得胸腔和腹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高烧持续地炙烤着他的中枢,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旋转、变色,时而模糊一片,时而又异常清晰得可怕。耳畔充斥着各种幻听——有时是尖锐持久的嗡鸣,有时是遥远地方传来的、意义不明的窃窃私语,有时又是阿瓷那绝望哭喊的残响,更多时候,是一片能将人逼疯的、唯有他自己艰难喘息和心跳声的死寂。
断药、严寒、饥饿、高烧、孤独……种种折磨如同最精通刑讯的刽子手,默契地配合着,缓慢而精准地肢解着他的生命力和意志。他时而陷入浑噩的昏沉,被光怪陆离、充斥着冰冷追逐与无尽坠落的噩梦纠缠,在梦魇中无意识地发出微弱痛苦的呻吟;时而短暂地挣脱出来,获得片刻可怕的清醒,然而清醒带来的却是对自身处境更深刻的感知——冰冷麻木的四肢、沉重如铅无法挪动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巨大力气的窒息感、以及内心深处那一片被绝望彻底冰封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