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148)
车厢内温暖如春,燃着小小的鎏金暖炉。
谢知白大部分时间昏昏沉沉地倚靠在萧寒声坚实宽厚的怀里,意识飘忽。
偶尔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透过微启的车帘缝隙,看到外界的景象飞速转换——喧嚣繁闹的街市渐行渐远,化为冬林中萧瑟的枝丫,最终变为一片覆着薄薄新雪、空旷寂寥的原野。
抵达梅坞时,暮色已如同青灰的薄纱,轻柔笼罩大地。
此地的确如萧寒声所言,是遗世独立般的存在。
几进青砖黑瓦的精舍依着平缓山势而建,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
甫一踏入坞口,一股清冽沁人、涤荡心肺的冷香便霸道地冲散了沿途的尘埃与心中的窒闷——那是千万株白梅于寒冬里共同吐纳的气息,纯粹得不染尘埃。
空气中再也嗅不到一丝令人作呕的苦涩药味,唯有寒梅暗香与初雪的清新交融。
萧寒声直接将谢知白抱入早已熏暖备好的正房。
房间温暖如春,燃着无烟的银丝炭,陈设简约至极,却又处处显露出无声的舒适与妥帖。
窗扉敞开,正对着一片浩瀚如海的白梅林。
夕阳最后的余晖与初升的月华交织,为那层层叠叠、如云似雪的白色花海镀上一层清冷柔光,美得令人屏息。
谢知白被稳稳安置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下是最柔软的羽褥,身上覆盖轻暖的鹅绒羽被。
他微微侧过头,有些费力地望向窗外。
暮色虽沉,但积雪反射着天光月华,将那片连绵起伏的玉蕊琼英映照得恍如天河流泻,星子坠落凡尘。
他那双始终空洞麻木的右眼深处,似乎被这过于纯净的景象触动,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仿佛投入死海的一粒微尘。
接下来的日子,节奏骤然被拉长,如同溪流汇入了平静的湖泊。
每日晨起,雾气未散时,萧寒声便会轻柔地唤醒睡意昏沉、带着一身夜露般寒意的谢知白。
他小心翼翼地为殿下裹上吸足地龙热气、烘烤得滚烫的厚重棉袍,用极温厚的狐裘仔细包裹好他的膝腿,再将他如珍似宝地横抱起来,稳稳地走向后山深处。
一汪天然形成的温泉池就坐落在一处向阳的山坳里,池壁由天然的光滑岩石围合,清澈见底的温泉水汩汩自石缝涌出,水面上蒸腾着乳白色的氤氲雾气,却没有寻常温泉那种刺鼻的硫磺异味,反而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
萧寒声先将谢知白安置在池边一块平坦的大石上,铺好干燥的棉垫,然后才极其轻柔、动作熟稔地为他一层层褪去衣物,露出那具苍白瘦削得令人心颤的身体。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万分的珍重。
他亲自试过水温,才小心翼翼地托着谢知白的脊背与腿弯,极其缓慢地将他浸入温度恰好的泉水中。
温暖的泉水瞬间如同最柔和的拥抱,包裹住他冰冷僵硬、仿佛每一条经络都被寒毒浸透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酥软舒缓。
谢知白会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深深地闭起眼,将沉重的头颈放松地枕靠在身后温热的岩石上,长久紧绷、如同浸满冰水的神经,在这奇异的暖意包裹中,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与放逐。
萧寒声寸步不离地守候在池畔。
他并不入水,只身着单薄劲装,身形挺拔如青松扎根。
他往往会屈身坐在一侧干净的石头上,手里捧着一个天然的葫芦瓢,不时地从沸腾的池眼源头舀起最为滚烫的清泉水,再耐心地等待它稍稍凉下,然后极其小心、动作稳定地,一点点淋在谢知白未浸入水中的圆润肩头、过于突显的锁骨上,让那滚烫的水流顺着肌肤缓缓滑下,带走更深层的寒意。
两人之间极少言语交流,唯有泉水汩汩的温柔声响、远处山风过林的低鸣、以及风过时偶尔将一两瓣白梅花拂落水面的轻微叹息,成为这片天地间的和弦。
泡完温泉后,身体似乎能短暂地抵御寒气的侵蚀,从内而外地暖上许久。
萧寒声会用一张巨大而吸水的毛毯,迅速而温柔地将谢知白全身擦干、裹紧,再稳稳地抱回精舍。
他不再像往常那样立刻捧上苦涩药汁,而是端来一盏用新采下来的白梅花瓣、上等水晶冰糖、搭配几味极平和的温补药材,精心熬煮的清甜羹汤。
汤色澄澈淡黄,温润如玉,清甜的梅香驱散了所有关于药味的记忆。
午后,若天气晴好,冬阳慷慨地泼洒下融融暖意,萧寒声便会再次将谢知白细致地裹成一个蚕蛹,抱到向阳的宽大回廊下。
那里早已布置好铺着厚厚软垫的躺椅,椅背上搭着滚烫的狼皮褥子。
他将谢知白安顿好,确保每一个姿势都稳妥舒适,然后自己则搬过一张矮脚凳,坐在离他不过一臂之遥的侧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