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261)
他抬起头,惊惶的神情尚未出现在面容上,对面的人便已抽出了手中刀,疾步奔来之际,横刀割断了他的喉管。
第七十六章 井栏
千灯赶到时,只看到萧瑟夕阳下,时景宁的身体倒伏在枯黄的芦苇上,汩汩的血流染红了残雪,让他如扑在一匹鲜红的缎子上。
纪麟游立即上前,将他的身子翻过来,查看情况。
时景宁的面目溃烂,身体尚在颤抖,甚至连眼睛都还大大地睁着,存着一线意识。但因为喉管被人切断,他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对着他们艰难地一张一合。
可本就溃烂的口唇,如今连气息都从脖颈间泄露,他除了望着千灯发出嗬嗬的气音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千灯跪在芦苇丛中,冰冷的血水浸湿了她的双膝。她抱着时景宁,眼眶不由通红,紧握着他的手,竭力追问:“谁?是谁将你害成这样?”
太子走到千灯身旁,定定地看了他们片刻,回头看向发现时景宁的东宫侍卫。
侍卫摇了摇头,回答道:“属下等听到声响过来时,只有他躺在这里,喉管已被割断,没看到任何人的踪迹。”
时景宁的瞳仁已经涣散,在最后虚幻的光影中,他望着千灯,竭力伸出颤抖的手,按在她的掌心上,一笔一划艰难写下“夫人”二字。
他明知自己已经没有生路,在这世间已经只剩短短须臾残喘,却不写杀害自己的凶手是谁,反而写下这两个字。
“夫人……哪个夫人?”千灯茫然抱着他,伤痛至极,颤声问,“我娘?”
时景宁那已经虚焦的双眼望着她,竭力地、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千灯又惊又悲,下意识地将脸俯到他的嘴边,颤声问:“我娘的死,是否有内情?你知道……凶手是谁?”
时景宁竭力地呼吸着,被割断的喉管中血沫不断喷出,溅在千灯贴近的脸颊上。
温热的血,很快便转成冰冷,在她的脸颊上如同殷红碎雪。
千灯如梦初醒,抬手紧按他的脖子,企图让他能顺畅地说出后面的话。
可时景宁那满是伤痕的面容上,却只现出惨痛的神情,他胸口急剧地起伏,却再也吸不进空气,只有呛进肺部的血水,让他痛苦如溺水。
崔扶风默然半跪下来,拉开了千灯的手,只贴着他问:“杞国夫人之死,你是否知晓内幕?若有嫌疑人,你告诉我们!”
时景宁剧烈地嘶喘着,涣散绝望的目光望着千灯,抬着颤抖的手指,先在她满是血的掌心中写了一横。
但在写下这第一笔后,他却又停了下来,虚幻的目光扫过千灯身边那些围过来的人影。
影影绰绰,他已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只让他濒死的喘息更为凌乱。
他放弃了那一横,带血的手指划在千灯的掌心,依稀模糊,是弟妹二字。
千灯咬牙强忍放声大哭的冲动,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弟弟妹妹,让他们都好好长大。”
他定定望着她,死亡降临时,胸肺的剧痛此时似已淡去,周围的寒冬也转成了恬淡温柔的春风。
他仿佛看到那年春日,六岁的县主还是小小的女娃娃,穿着薄薄的春衫,骑在小小的马上,看见他时,圆圆脸上的笑容比初发的春草还要懵懂可爱。
在近乎麻木的温暖柔软中,他依恋地望着面前已经长成了少女的县主,终于抬起手,在她的掌心,用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指,竭尽最后的力气,写下了两个字。
兔子。
所有人都围在他们的身边,不知这二字是什么意思。
就连紧抱着他的千灯,也是茫然不知所以。
而时景宁知道,自己即将沉入那个永远孤独死寂之所。
在最后的痉挛中,他看见她茫然的面容,即使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说什么,可最终,他还是死死揪住了千灯的衣袖,就像是不舍得这世上最后的东西一般,蠕动溃烂的双唇与破裂的喉管,脖颈与口中喷着血,用破碎的喉管竭力挤出了模糊难辨的“井栏”二字。
井栏,与兔子一般,毫无头绪的一个词。
他的手已经垂了下去,脖子上的血还在流着,但很快也便停止了。
血流干了,身体变冷了,唯有千灯还抱着他。温热的血水与冰冷的雪水融在一起,化了又冻,让她下半身如同跪在大朵诡异的血红冰花中。
那肯定是冰寒刺骨的,可她此时悲怆茫然,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时景宁的尸身可怖,显然不可能送去时家,让他的弟妹们面对这样的兄长。
崔扶风让义庄先过来将尸身收了,暂时停在那边。
回到昌化王府,千灯茫然走过后院,在时景宁与弟妹住的榴花山房前站了一会儿。